不可!太师扶脱脱不花为汗后,已诛鞑靼太师阿道台,如今又将阿台汗逼入绝境,眼看便要一统故元诸部了,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为妙,万不可节外生枝!”这个低沉的声音一听便知是斗篷男的。
“可是,带着那小子,一旁又有个不让人省心的王魁,属下担心过不了边境一线明军的数道关卡。”
“过关?不,你们不必冒险过境!大明不敢贸然与我部交恶,有越王子在此,他们更会投鼠忌器,只需他们再犹豫两三年,咱们便能大功告成了。还是留在这里稳妥,你们手上有人质,身家性命应无虞,我会留下四名高手协助你们。”斗篷男停顿片刻,续道:“他是大明王子,得留有余地,你们不可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他!”
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朱祁铭赶紧猫着腰回到灶堆旁,往灶里添一把柴,方捧书在手,赛罕便从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劲装汉子。
脚步声止于灶堆旁。
“你大明王子?”赛罕的语气比方才可爱多了,只是这句子唉,无语!
朱祁岳微微一笑,算作回答。见赛罕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心中不禁有些小得意:没见过帅哥吧?我华夏男儿岂是鞑子比得了的!
“穿得像个乞丐!”赛罕撇嘴道。句子总算整顺溜了,可是,怎么听起来那么让人不爽呢?
乞丐?想当初本座锦衣华服时,月无辉,花失色,翩翩风采岂是尔等胡人所能轻睹的唉,提那干嘛?徒增伤悲耳!
目光徐徐移至赛罕脸上,见映着火光的她面有华彩,双眸生辉,心中一动,但旋即暗中喝斥自己把“美丽”二字看得过于廉价,毕竟那顶无价的桂冠只有夕谣妹妹堪戴。
妖女!
朱祁铭撇撇嘴,目光果断地回到了书本上。
见对方面色不善,赛罕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火快熄了!”声音可是不低,把身后的两名汉子都吓了一跳。
这句子怎么又整顺了呢?朱祁铭大感诧异,手上却不曾停歇,添了几根枯枝后,灶里的火很快就烧旺了。
瞟一眼赛罕,心中欺她恐怕连《论语》开篇几句都念不顺,便想吊一吊她。“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果然,赛罕睁大了双眼,眼中隐隐有羡慕之意。这几句话她背了三个月还是磕磕巴巴的,为何到了大明王子口中,竟变得如此顺溜悦耳了呢?
“你,我的!”赛罕并未含嗔,只是语气很是决然。
怎么又不顺了?说什么呢?我是你的小仆还是哼,想都别想!朱祁铭发觉自己炫技炫出麻烦来了,便不再言语。
斗篷男与刀疤脸回来了。朱祁铭侧目望去,暗想斗篷男头被兜着,双眼是如何看清地面的,莫非他走路不靠视觉?
“王子殿下,失敬!”斗篷男拱手施礼,姿态甚是端雅。
朱祁铭心内蓦然一动,仿佛一下子时光倒流,回到了京中的浮华岁月。彼时头顶光环,所到之处无不受人众星捧月般礼待,想想如今,落难至此,与流民无异,真是令人唏嘘!
从王子做到小厮,要下十万级天梯;而从小厮做回王子,似乎只需登高一步,个中滋味,亲历者自有刻骨般的体验。一念及此,不禁定睛望向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背,鼻子有些发酸。
纵然唏嘘,但总算拾回了久违的王子心境,便从容起身,微微颌首。
“你们日后须礼待王子,王子这身衣衫也该换换了!”斗篷男的言语中明显有做戏的成分,可是,哪怕此言只有半分的真诚,也会令朱祁铭闻之动容。
“属下遵命!”刀疤脸躬身应道。
师傅在场,赛罕安静了下来,眼波在斗篷男、朱祁铭身上转来转去,似乎还不太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祁铭瞟一眼赛罕,觉得她不再像方才那样令人讨厌。这时,王魁一脸愤懑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劲装汉子。显然,方才他是被人强行支走的。
“你们太过分了,当我是囚犯么!”王魁愤愤道。
刀疤脸刚要发作,斗篷男摆摆手,众人各自散开,着手打理宿营一事。
斗篷男给大家带来了福利,六名劲装汉子支起一个个简易毡房,如此一来,众人便不必再露宿荒野了。
“阁下是谁?”朱祁铭静静地望着斗篷男,忍不住问道。
斗篷男身形入定,良久后幽然道:“山野之人,不足挂齿,故国之弃民,于天地之间寻个安身之所,仅此而已!”
朱祁铭瞟了王魁一眼,蓦然间心内一动,“当年伍子胥弃楚奔吴,辅佐阖闾成就霸业,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仇一人而戕故国,既受辱而惨死,又遗千古恶名,生前生后俱不堪,倒不像屈原那般,受万世景仰。”
此言令听者猛地一震。接下来,斗篷男的身形映在篝火中,如泥塑一般,久久没有动静,而王魁则颓然坐到地上,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
良久之后,斗篷男和王魁落寞地离去,一头钻入毡房。
躺在毡房中,朱祁铭脑海里浮现着斗篷男神秘的身影,心情难以平静。史书上所载运筹帷幄的智者,大抵就像他那个样子。原以为瓦剌那边全是粗鄙鲁莽之徒,不曾想瓦剌竟有那般人物,这对大明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年少,忧思难以持久,迷迷糊糊合上眼皮,舒适的毡房让久违的梦境再次降临
在无边的花海中,吕夕谣踏着一路芬芳,飘然而来,身边彩蝶纷飞。他迎上前去,抓住了她伸出的小手
猛然觉得手上吃痛,似有硬物砸在手背上,耳边响起喝斥声:“无礼!懒猪!”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赛罕刁蛮含嗔的面孔,赛罕握着的那柄刀鞘此刻还搁在他手背上。忍着痛,朱祁铭举目望外,阳光刺得他眯起了双眼。
原来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更衣!”撂下这两个字,赛罕气冲冲地出了毡房。
朱祁铭有些恍惚,如此高端的字眼,怎么会从鞑女口中冒出来呢?
起身出了毡房,只见王魁捧着几套锦衣立在门口。
朱祁铭心想那套破旧的粗衣穿在身上实在是令人难受,所以没有推辞,取了一套缎面衣衫,径直到溪边梳洗更衣。以往这些活都是丫鬟替他做的,自打被掳以来,这一切都只能自己动手了,这样的人生体验倒没有让他伤怀,只是触景生情,有些思念故园而已。
照照水面,感觉有了翩翩少年的风采,便举步回到人堆中。瓦剌人一个个睁大了双眼,吃惊的表情显得很是夸张。
花样少年配上锦衣,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赛罕围着朱祁铭转了几圈,脸上笑意渐盛。
朱祁铭骄傲地挺了挺胸,暗道:终于承认我是帅哥了吧,你成天对着一群瓦剌糙汉,如今能见识我华夏人物的风采,那是你的福气!
“做我的马夫,不错!”赛罕点头道。
朱祁铭嘴一斜,立马有了吐血的感觉。自己捯饬半天,原来只挣了个马夫的任职资格!
蓦然想起母妃曾经提到过的无盐女,觉得拿来捉弄这鞑女正合适,便挤出一副赞美的表情,笑对赛罕悄声道:“你胜似无盐女。”
鞑女,千万别谢我啊!朱祁铭心里正在偷着乐,忽听一声尖叫,紧接着赛罕发疯似地抱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斗篷男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赛罕拉开。
朱祁铭忍着钻心的痛,心中责怪自己自作聪明,不曾想赛罕听过无盐女的故事,故而捉弄妖女不成,反让自己吃了回闷亏,臂上还被她打了个烙印,只怕会留下万分不堪的终生回忆。
好在斗篷男很快带着赛罕和两名劲装汉子启程了,尴尬并未停留太久。
临别时,又见到了一步三回首的情景,可是赛罕的回首明显不怀好意,令朱祁铭心里直发毛。
唉,要是脱不了身,最终落到这妖女手上,那就惨了! 盛明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