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一只手被男孩儿拉扯着,另一只手拄着荆杖,抬头望向一脸虚弱的慕炎。
天色尚早,金色的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慕炎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开始虚化,唯有记忆才是清晰真实的。
“慕炎?”
还是那个曾回味了千百次的声音,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钻进了耳朵里,狠狠的撞击着她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
黑色劲装的男子犹疑着向前走了几步,但在看到慕炎那空洞的眼神后,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慕炎。”他确定了,这人肯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孩儿,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机缘能让两人在这里见面?
无法聚焦的双眼,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仿佛天地之间不过是一块一块地朦胧组成。男子的脚步声和荆杖落地的声音,刺激着慕炎的神经:“别过来。”脱口而出的话让场面瞬间尴尬下来。她在心中深深叹息,原来自己还是那个会把事情搞砸的炎丫头,只是此处没了能够提点她的慕泮师姐,此情此景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你不太好。”黑衣男子望着她,心中也是百味参杂。
慕炎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无力的垂下。勉强靠着门框支撑身体的她,把头偏向屋子里。她看清了男子的脸——圆眼红唇,嘴角常常带笑,苍白的脸上有半边全是喷溅的血点。
“付敏道,你……”慕炎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虽然一直回避,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就是那个下午以后,自己和弟弟的生命轨迹全都转了一个弯。
那天一直在下雨,她闷在房间里望着天。琪琪跟着慕合那一队在巡山,还没回来,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天生的腼腆羞怯,让她不太懂得交际,身边也没什么谈得来的伙伴。但是,她竟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总比颠沛流离强吧。”告诫自己的同时,又在不经意间想到惨死的阿爹,于是又想,“起码还活着,这就挺好了。”
“慕炎,你又自己在这里嘀咕什么呢?”不知何时,慕泮师姐提了湿淋淋的油伞,早站在了屋子中央。
“师姐。”她赶紧从窗边的卧榻跳下,弯腰向慕泮行礼。
虽然是从雨中走来,但是慕泮淡黄色的衣裙下摆,依然无风自动,身上一点水汽也没沾到。慕门中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只有她每次见到后,还是不免如初次见到时那样惊叹。
慕泮看了看周围,这是上三殿弟子的居所,厅堂空旷没什么摆设,唯一的家具是左右两边的窗下放置的卧榻,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墨山水画,那是荒山的景色。两旁用雕木作墙,四扇门被巧妙的掩藏在雕画中。肯定是她们中的谁,用了小法术才能让门和雕木作的墙混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她看着慕泮点了点头,显然是对隐物的小法阵很满意。于是,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慕泮眼尖,见此情景也明白了八九分,难得的夸道:“干的不错。”
“谢,谢师姐。”她心中当然高兴,虽然刚刚弄好的时候,一起住的其他三人也是将她夸了又夸。可是,不一样啊,这可是平日不常夸人的慕泮师姐呢。但是,转念间,她又想到,自己这番作态,是不是让慕泮师姐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她赶紧抬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焦急的望着慕泮,抿着嘴不知所措的在原地打转。
慕泮很有耐心的看着她,既不询问,也不阻止。安定而有力的眼神,让她安静下来。那是慕泮师姐啊,有什么事是她看不透的呢,何必自寻烦恼。
“这种天气,是去深潭观景的好时候,也就是你才会待在屋子里。”慕泮看她渐渐稳定下来,假装不经意的看向窗外,轻叹着。
从慕天殿旁经过的大河跌落高崖形成的瀑布,会在雨天形成倒流瀑,景色十分壮观。所以每逢雨天,上三殿的弟子都会前去观景,而下三殿的弟子只能听着教导他们的上三殿弟子口述那样的景色,徒留向往。她也去看过一次,震撼过后将那场景深藏在心中,然后便不再前去观望。
“师姐,找我有事吩咐?”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她也知道慕泮不会无缘无故的找来。
果然,慕泮嘴角挑起,点头笑道:“慕天殿来了客人,我想找个人帮忙招呼一下。”
能上到慕天殿的客人,那是绝对不敢小觑的,她赶紧站直身子,一礼到底深深的拜了下去:“但凭师姐吩咐。”
就这样,她跟着慕泮出了居所,一路避开众人,沿着向上攀升的山路,朝着慕天殿走去。而慕泮手中的油伞,竟然是给她准备的。
她赶紧推辞,慕泮好笑的看着她:“你觉得我需要油伞吗?”
“啊?”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慕泮更是趁着她发愣的时候,一把将油伞塞进她的手里。
等到她们走在外面的时候,她才明白慕泮那句话的意思。
雨丝细如牛毛,虽然初时没什么感觉,但是被淋的时间长了,也终究会打湿衣衫。然而,再看慕泮,细小的雨滴还没等落在身上,就已经蒸腾成雾气。走着走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将慕泮罩在里面,让人有种和仙人同行的错觉。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眼光,在前面带路的慕泮轻声说:“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你想学,我可以教你的。”
“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慕泮的话一时反应不及,等她明白了慕泮的意思,不免惶恐,赶紧疾走几步上前,急急的说:“谢谢师姐!”
她一阵懊恼,慕泮师姐肯亲自教导,那是求都求不来的事,自己竟然还不在状态的敷衍应答,真是不知好歹。
走在前面的慕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不是很喜欢术法吧。”
她赶紧站住,以免撞到师姐:“啊?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时没转过来弯,我……我很愿意学的,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慕泮回头,嘴角那一弯笑已经不见了,但是语气却更为轻柔,竟有种蛊惑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情不自禁就想把心中所想一吐为快的感觉,“开始的时候,我也很讨厌学术法的。后来……反正就是有那么一刻,突然就喜欢了,而且也能学的好了。”慕泮深深的看着她,眼神中竟有丝丝担忧。
“我,我明白的。”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明白慕泮师姐话里话外的意思。
“其实,靠着师傅的关系来到上三殿又怎么样呢,一样是学东西而已。不要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限制了自己的能力。”慕泮转身,重新迈动脚步。
她知道,慕泮师姐肯定是知道了有人找她挑衅的事,不过是些看不过自己能力不足,却还占着上三殿弟子名头的同门罢了。要是她的话,如果不明就里,也会心生不满吧。然而,真的是这个原因,自己才不能全心全意的去学习术法吗?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自己天生抗拒呢。
前面带路的慕泮,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她还在疑惑的时候,便听师姐呵呵笑着说:“应该让大师兄带你一阵,关保让你不再有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大师兄那个人啊……”
一路听着慕泮口中关于大师兄的趣事,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慕天殿。
“到了。”慕泮拍着她的肩膀,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在里面看到的、听到的,绝对不能对外人说半个字。”
她心神一凛,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如果知道以后的事情,当时的自己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走进去呢?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也没有答案。也许,永远也没有答案。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