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沉,却不得安宁。隆隆声响,由远及近,仿佛从天边滚到眼前。
付敏道心中焦急,冲出殿外,找到先前藏好的马匹,扬鞭奔向宫门。
那里,驻守着鸣国最后一道防线。
“下马!下马!”还未到金蛇桥,已经有卫兵挥舞着长戈,冲付敏道高喊。
“我是庭卫首将付敏道,有军情要报与谢南候!”付敏道猛勒缰绳,坐下战马一个人立,嘶吼起来。
谁知拦着他的卫兵并未让开,反而不阴不阳的说道:“哦,原来是付将军的小公子,文丞相的座上宾。付小将军大驾,怎的不先遣了侍卫来报过?”
付敏道听着这话不像样,借着火把晃过的光亮,仔细瞧了瞧拦路的人。好死不死正是昔日的冤家对头,封衡。
“你个外营的副将,怎么跑这里当卫兵来了?”付敏道一面打量封衡,一面在心里盘算这到底是布的一道什么局。如今敌我难辨,城楼之上,主持大局的又是谁?
封衡笑的十分不屑,双手抱着戳在地上的长戈,嘲讽的说:“管得着吗!赶紧下马!”
付敏道心想“这当口不是和他拌嘴的时候”,于是咬牙切齿的翻身下马,依着同级的礼数揖手道:“我这里确实有要紧的军情,烦请通行。”
封衡笑着摆摆手:“别来这套,非常时期,谁知你是敌是友。”
“这是谢南候的玄令。”说着付敏道耐着性子从怀中掏出一面黑铁铸就的令牌。
“不认识。”封衡将眼皮耷下,闲闲的说。
“好!”付敏道冷笑一声,将令牌重新放回。
宫门就在眼前,金蛇桥只有封衡一人守着。他摸不清当前局势,只得扯了一直中立的谢南候出来,没想到还是不行。实在讲,付敏道心里全乱了套,虽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找个地方静静等着就好,可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前面还有自己的姐姐和父亲。
门楼上火把明灭,还能听到将士们兵甲摩擦的蹡蹡声。有两道身影躲在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里,正在窃窃私语。
“你的意思是,付忠会遣兵来解围?”说话之人一身锦服,头带碧玉冠,腰间一柄无鞘剑在暗处闪着荧光。
“谢南候放心,付敏道口才了得,从认识他到现在,还没见过有他说服不了的人。”这人阴测测的,又兼着缩肩佝背,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体态。
“付家小子有点能耐。只是不知道,付忠能不能赶得及。若要慢了,来与不来也都一样了。”谢南候边叹,边向外探看。却见金蛇桥上,影绰绰的有两人一马正对峙而立。他伸手向外一指,说道:“看那边。会是谁呢?”
“可能是付敏道。他不是那种能躲起来静观其变的性子。”
“也是。”谢南候缓缓放下手臂,想到付敏道平日的作为,不禁叹道:“这几年,他过的着实有些委屈。”
“大家都是一样的。”
谢南候转过头想要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原来这些孩子们,竟是个个隐忍至此吗?也包括上面那位吗?
今天这道局,他是半路被拉进来的。一开始,实在难以相信,就凭这些黄毛小子能搅出什么风波来。现在看,年轻人的手,是能拨的起血雨腥风的。想着,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荧守剑的剑柄。
“文澜,你过去看看吧。如果真是付家小子,就带回来。如果是别的什么人,你在暗中帮封衡一把。”
“领命。”文澜拜过之后,躬身退下。
无月夜,将雨天。总有种再也见不到太阳的惶恐。
果然是老了吗,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遥想当年,哪怕身处敌阵之中,都不会有半丝退缩的想法。现如今,牵绊多了,留恋不舍竟真的能让人心软如斯?
谢南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潮湿之感充盈了肺腑,像极某人哭泣时周遭的味道。幼年学艺,老师傅曾说,“战场上,越是怕死的人,死的越快。”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时时不敢忘。如今,战场就在眼前,若想活着,必要将心中清理干净。因为,修罗场是不讲感情的。
兵防布置的井井有条,将士们心里都明白大战将至,却没有人自乱阵脚。也是因着最开始,以雷霆手段杀了几个故意乱营的小兵,才将众人震慑住。
雷音混着炮火声,在城门处滚动。只听有人喊道:“东门破了!”
谢南候一个箭步冲到城墙边,双手死死扒住城砖,竟将大半个身子探出,但见正前方有一条火龙,自滚滚黑烟中缓缓探出了头。
“来了!要开始了吗?”谢南候眯起眼睛,不安又兴奋的想。
那条火龙本是直奔王宫而来,却不想走在半路上突然转了方向,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侯爷,你猜菁芜的军队是不是迷路了?”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谢南候耳边响起。
谢南候一怔,赶紧转过头来,便看到新帝那有棱角的侧脸。“王上可是在半路设了埋伏?”
新帝元柯略略低头莞尔一笑:“侯爷好猜想。我确实设了陷阱,却不是在半路。”说着,他稍稍一侧头,又问“你能想起,那边都有谁的宅子吗?”
菁芜军队前进的方向,正是朝中大臣们居住的区域,谢南候瞥了他一眼,想不出这位新帝指的是什么。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似有万钧之雷在地上炸开,接着又有数道金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谢南候顺着烟花向下看去,瞬间就明白到底是谁被当了诱饵。如果是他的话,倒也是死不足惜。
“侯爷好像知道了什么。”元柯认真的看着他,笑道。
谢南候侧身对着新帝拱一拱手,说道:“王上好算计。”
元柯仿似对这话非常受用,笑着不住点头,目光却在整个王城间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猜,此次菁芜领兵的是谁?”
谢南候正过身子,看着远处火光耀眼,浓烟冲天。城里的人都如鼠蚁般,纷纷逃出房屋,在大街小巷中尖叫乱窜。“哎!”他长叹一口气,沉声回道:“王上一箭双雕,果然是好算计。”
“呵呵,”元柯不以为然,将手背到身后,说道“侯爷在怪我了。”远处菁芜军队又开始向王宫进发,“如果真有神明,就将下面这些杀业算在我头上也无妨。”
谢南候干笑几声,没有答话。他环视一圈,发现将士们全都屏息以待,甚至有几个新手,拉弓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侯爷,今夜过后,不知是否还有与你相见之日。有件事搁在我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
“王上请讲。”
“听说侯爷有个红颜知己,与付家大小姐私交甚好。”元柯看着谢南候微微变了的脸色,笑说:“还听说,您的这位红颜知己颇通兵法,擅长布阵。”谢南候猛的瞪圆了眼睛,看向元柯,却见他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她和付敏织守在下面。宫门破时,便是……”
“元柯!”谢南候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心火哗啦一下将整个人都烧着了。
新帝挥了挥袖子,也不看他,说道:“你快下去找她吧。逃也好,帮也好,随你。”
谢南候一拳打在城墙上,竟将城砖震的裂开几道纹路,然后咬着腮帮子恨恨的喝道:“我就守在这!”
元柯盯着那条迅速移动的火龙看了一会儿,略有失神的说了一声:
“随你。”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