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血腥——这是回忆的味道。
暗无天日——这是回忆的颜色。
对元柯来讲,那段往事如同梦魇,使他夜夜无法入眠。
“王上,现在可不是发呆的好时候。”
一个女子的声音将元柯从回忆中拉出来,这让他很感激。
谢南候被挤在一边,神情幽怨又无可奈何。
黄色的纱衣广袖,在无风的夜里自行飘动。慕泮就是如此神奇,无论何时见到她,无论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衣摆和袖子永远是无风自动的状态。
“看那边。”
慕泮在元柯手臂上轻推,然后指向西北方的万安寺。
起初万安寺上空仅有银光闪动,仿佛黑夜的原因是星子都落在了那里。然而,也就是一瞬间,一股足矣晃瞎人眼的白色光芒冲天而起,而后四散开来,照亮了半个西城。
元柯自然清楚万安寺的布局,但此时也有些意外:“我没听到钟声。”开门钟没有响,倒是冒出了不寻常的光亮,元柯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是万安寺吧。”谢南候绕到两人身后,也向西南方张望。因为对西城不熟悉,万安寺是他唯一能叫的出口的西城建筑。
慕泮点点头,侧过身子。她不习惯有人在背后。
“谢南候好眼力。”慕泮微微一笑,语气似揶揄,又似话中有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元柯的眉头皱一下就松开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习惯性的捻着袖边的刺绣花纹,若有所思的将全城又重新扫视一遍。
东南方的大火依旧没有熄灭的迹象,这说明那边的进展很顺利。只是有一个人的身影突然在他脑海里闪现——天蓝色的绸缎长衫在那人身上显得过分宽大,步子歪歪斜斜磕磕绊绊,时不时的还夹杂着惊天动地的咳喘声。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带他走出了监牢,脱离了囚禁生涯。
“如果你不姓文……”多年后,再次相见,那个男子居然还活着。元柯看着他,语气中的感慨恐怕只有对话的两人才能明白。
那个男子笑的很好看,虽然脸上瘦的只剩一层皮肉,但眼中的神采让人无法忽视。“如果我不姓文,你我的命运都会有所不同。”男子笑眼明媚,如果恢复到健康的模样,应该也是个俊朗的中年男人。
“文翰是个好孩子。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从不理那些蝇营狗苟的官事。如果有可能,请务必手下留情。”男子没有用救命之恩来要挟,只是很认真的在请求。
元柯望着他,不做声。
“哎,”男子叹气,说了他们之间这一世的最后一句话:“你的眼睛很漂亮。”
元柯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他透过自己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那个叫他心心念念又时时懊悔的人。
‘往事不可重来’,当时元柯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冲天的火光刺激着元柯的记忆,他已经打定主意,当丞相府的大火熄灭之时,就放下过往的种种。给别人一条出路,更给自己一条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元柯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西南方,那里漆黑一片,是万安寺的光芒也无法触及的地方。“还安静着。”他在心里想。很快的,就会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在那里发生。也不知道,谁会在抢占到先机。
一切都是未知。
今夜的王城,如同一个巨大的赌场,他们都是疯狂的赌徒,奉上自己的全部作为赌注。谁能活到太阳升起,谁就是赢家。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
“万安寺有危险。”慕泮眯着眼睛,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的掐算着。
因为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元柯和谢南候一时之间都没有意识到严重。
确实,万安寺开始变得危险,却不是大家认为的那种危险。有时候,外部的打击,远远没有内在的崩塌来的可怕。
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反而无法及时领会。
就像此时的慕横舟他们。
流觞带着刚刚苏醒的冉童马不停蹄的看画记画,慕横舟则负责体力输出,将屏风拼起来。大家很有默契的将那个自称付敏道的小子暂时忘记。显然,优先原则面前,那个小子被无情的排在了后面。
素纱屏风围就的迷宫,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得到放松,因为他们听到了呻吟声。
“可能是鬼火发出的。”冉童已经能自己下地走了,他倚在流觞身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可置疑。
流觞瞥他一眼,没有说话,知道那是他自欺欺人的小伎俩。叹息着转过头,告诉自己要专心看向眼前那些色彩开始变得灰沉沉的屏风画。
上一幅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年老幺女那凌厉的眼神,由诅咒引起的血色红光漩涡,都深深的震撼着两个人。
“宁碎千山石,不惹幺女咒”。这是流觞跨进仙师行列的第一天,他的一位前辈反复叮嘱的。当然,所谓的‘叮嘱’就是一个接一个危人耸听的故事,发生的时间真是‘从古至今’。
“她们的诅咒会一世接一世的追着那个人,没有穷尽。就像是黄蜂攻击人的时候,会把尾巴留在人的身体里。”
“那黄蜂不也死了吗。”流觞一向奉行眼见为实,他尚未见过被幺女诅咒的人,自然不会平白相信几个莫须有的故事。
老仙师上了年纪,较他而言少了几分对事争辩的心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就在同一年,仿佛老天是要印证老仙师的说法,流觞平生第一次见到被幺女诅咒的人。
只能说,伤在身上犹有可解,但是伤在心里或是命运受了伤,那才叫真正的痛苦。况且,已经过了不知几世,被诅咒的人早就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净,唯有幺女那阴魂不散的诅咒如影随形,一刻不离。
听说,被幺女诅咒的人,身上是有特点的,可是流觞没看出来,也许是他修行尚浅,又或许世俗的眼睛无法分辨那些奇异的景象。
那么冉童又是因为什么,竟然也表现出如此害怕的样子。
“你听说过幺女的诅咒吗?”流觞忍不住问道。
冉童吞了一口口水,头摇的像拨浪鼓。
流觞看他的样子,笑说:“那你怕什么啊!”
原来他不知道吗?流觞在心中叹道,略有失望。
“就是很可怕啊。”冉童抬头,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像是小时候见到红嘴鹰一样可怕。”红嘴鹰是金环蟒的天敌,小蟒见到它多半凶多吉少,对天敌的畏惧是动物与生俱来的本性。
听到这话,流觞心中大震,无声的低头看向冉童,有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渐渐生成。 蛮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