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偏西,明亮的银辉播撒在大地上。秋慕华身上那套天水白的衣裳柔和得如同云朵一样,被云朵围绕的本人则超凡脱俗如同谪仙。
孟秋苓一下子非常理解舒翾尔的心。
就在白天,她亲眼看见秋慕华使剑,那等危险的场景,在于秋慕华,不过还是旖旎浪漫的花林。黑枭帮刀手的刀也好,铁扇子扇骨里射出来的暗器也罢,总不过落英之无序纷繁。即便见识过母亲肖天雪使过一两次肖家剑,可是,这神剑谷的剑,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剑,普天之下其他剑法和神剑谷的剑一比,只能是尘是土——肖家剑也不能免!
何况秋慕华本人,也和何海、宋濂如此不同。
秋慕华是细致机敏的人,孟秋苓还没靠近,他就有所察觉,转过身,看见孟秋苓一身红衣胜火,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展颜:“孟小姐。”
孟秋苓也是一怔,不过,她的聪明始终让她可以迅速反应过来许多事情。第一点,她同秋慕华说:“秋师兄从来都不致力于表现自己,可是,翾尔姐姐的事情,你却一直都在关注。”顿了顿,追问,“是从修罗教主出现在翾尔姐姐身边那会儿起吧?”莞尔一笑,然后说,“不仅目睹何三师兄杀死蛇牙女,连我们被女孤煞算计,后来来到这寒林村,以及我和风哥哥遭到柳幺妹攻击,没一点每一滴,秋师兄都真真切切看在了眼里。”
秋慕华露出诧异:“证据呢?”
孟秋苓昂着小脸,胸有成竹:“何三师兄的不幸离世便是!”
秋慕华面色一寒。
孟秋苓旋即解释:“如果不是为了盯住柳幺妹,秋师兄理应和何三师兄、宋二师兄以及翾尔姐姐一起离开。可是,因为提早发现了柳幺妹,知道这个女子是为杀我而来,秋师兄才临时起意留下。至于秋师兄留下为什么呢?我想:应该为了秋师兄打定主意要会修罗教主,又恐怕自己还是不是那修罗教主的对手,必须得把翾尔姐姐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这些没错吧?”
秋慕华没有否认。
不否认,就是默认!
孟秋苓越发自得:“风哥哥是个单纯的人,明明杀得了柳幺妹,关键时候却住了手。而秋师兄比风哥哥世故百倍,你也不需要杀了这个女子,而是要抓住她这个活口,留着,给我,当作交换的条件。”
秋慕华禁不住笑了:“一切都被你看穿了似的。”
“因为在秋师兄的眼睛里,在太原这个地方,居然有人要杀孟神山的女儿,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秋慕华非常赞赏她的智慧,点头道:“承若你所言。我想,之前你不愿意没有建树就回玄门去,现在,光是柳幺妹的口供,就足够你给陷害你的人一次重击。”
孟秋苓嘘了口气,没有立刻接下这样的话茬。略沉吟,她转话题道:“我想,应该有人协助柳幺妹逃跑才对?”
秋慕华惊诧:“这你也能想到?”
“是啊,否则,如何能耽误秋师兄那么长时间。”
秋慕华闻言沉默。因为计算错误,而使得三师弟死在黑枭帮刀手的刀下,到现在,他的心都愧疚不已。
长叹一声,他才说:“相信不用我讲,这个助柳幺妹逃跑的人是谁,你也猜得出来。”
孟秋苓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啊,半晌,方才试探性问:“是黑枭帮主吴月亭吗?”停了会儿,又道:“也只有他,才能牵制秋师兄那么长时间。而且,”她低头思忖,之后方接:“黑枭帮的刀手要杀我,他看出你是个高手,想要把你吸引离开我们越远越好。”
“我动了杀机,他才告诉我蓝帮的铁扇子将枭刀手和离恨刀一起带出来这样的秘密。”秋慕华说着,眼眶红了,低声抽泣了两声,尔后喃喃:“是我连累了阿海,阿海的死,完全都是因为我的失策!”双眼濡湿,沉声道:“我一直希望翾尔能够感念阿海的深情,而阿海的剑突破了第四重,我坚信他总有一天可以练到第五重,那么,江湖之上,他就会鲜少有敌手,解决了翾尔的安危,最终他也可以成为翾尔最好的归宿。”
“你就从来都没喜欢过翾尔姐姐吗?”孟秋苓觉得不可思议,并且带着薄怒。
秋慕华神色复杂打量她,半晌,才道:“我的一生,都牵系在我的剑上。神剑九式,点、削、切、合、攒、虹、震、霆、清,不练到最后一式,我绝对不能安稳。”
“可是练剑是练剑,和翾尔姐姐一起生活那是完全不相冲突的两件事啊。”
“不!”秋慕华蓦然转身,凝目于她:“真的完全浸入剑的世界,一切和剑无关的人、事,都会成为前进的羁绊。就像我的心,从来没有剑以外的任何东西,硬要塞进什么,我当然不能接受。”
和他没有任何情感纠葛,孟秋苓还是感觉到来自于内心深处深深的悲哀。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却保持着和别人那么深远的距离。难怪舒翾尔要为他疯狂,疯狂了才那样错乱。
而自己呢,幸亏爱上的是风哥哥那样的人!
同样都是一身素白,秋慕华代表的是冷,风哥哥才是属于人间的暖。
夜风微凉,秋慕华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孟秋苓身上。孟秋苓心头泛起微恙,旋即想到缘由。
在她主动开口之前,秋慕华对她说:“过些天我会离开太原,翾尔,还有宋濂,都要托付你。”说到这儿,他立刻笑起来,“准确讲,是托付给令尊——玄门孟门主。”又上下打量了孟秋苓一会儿,真心赞美:“像孟小姐这样聪慧的女儿,孟门主一定倍加珍惜。孟小姐的请求,孟门主必当全力以赴。”
孟秋苓叹了一声:“即便没有柳幺妹,我也会答应——原本是要答应翾尔姐姐,现在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自然是要选择答应你。”
玄门后院,柳馨园里,夫人柳茜儿正在督促少门主孟峥练家传的金刚掌。从孟神山那里得来的口诀,柳茜儿反反复复都会背了,可是,孟峥练来练去练不回。不是一掌打出,轻飘飘丝毫没有金刚如来的气势,便是用力一掌打在目标物上,目标物飞出一丈多,摔落在地,连个角都没碰坏。
柳茜儿气得差点就把抄录着口诀的本子撕烂,好容易控制住这股怒气,最终还是冲到孟峥旁边,扭着孟峥的耳朵连转了两圈:“你这个笨蛋,笨蛋!”
孟峥大声呼痛。练功本来就练得腰酸背痛,他心里委屈,这会儿忍不住马上又泪水涟涟。
“我还是等秋苓回来,让爹去教秋苓吧。”孟峥受不了母亲的压制,发泄一样大声吼道。
柳茜儿血冲脑门,脱口嘶呼:“那个死丫头回不来了,她永远都回不来这里啦!”
孟峥凝目:“为什么这么说?”
柳茜儿说溜了嘴,大声喘着气,好半天才道:“峥儿,怪啦,好好练功。”
“你刚才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孟峥不依不饶,执意要问。
“你练好功,你爹才会看中你!”
“为什么说秋苓永远都回不来这里?”
“你爹看中你,那个死丫头回得来、回不来,那才不重要!”
“娘!”
“峥儿!
母子二人各说各的,彼此大叫,方才一起停住。
孟峥瞪着柳茜儿好半天,突然,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去告诉爹,你刚才有说那样的话。”
“峥儿,你疯啦!”柳茜儿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拉住孟峥,脸色刷白:“你这是要逼娘去死吗?”死拉硬拽把孟峥拉回来,她仓皇不定对孟峥说:“娘都是被逼的。娘已经在你爹面前失了势,如果再让你爹知道,我派人去杀孟秋苓这个死丫头,你爹一定会马上翻脸休了我。”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孟峥痛切不已,“秋苓回来就让她回来好了,就算肖婶也回来了,你和我,还不是玄门里面的主子?”
“峥儿,你这是胳膊肘往外弯吗?”
“我只是觉得娘你真的好傻。”
“我傻不傻,我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孟峥无语,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如果一定要这样才能让我坐稳这个少门主,我想,这个少门主,我还是不做的好。”话音刚落,月琳跌跌撞撞跑进来。
之所以跌跌撞撞,完全是因为月琳跑得速度太快。
气喘吁吁来到柳茜儿面前,不顾孟峥在场,月琳连声道:“祸事来了,祸事来了。”凑到柳茜儿耳朵边“叽咕”:“吴帮主失手了。”
“人竟然没杀掉吗?”柳茜儿大惊失色。
“出了个高手,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把铁扇子、离恨刀和枭刀手全杀了。”
柳茜儿浑身一震,往后踉跄,不是孟峥眼疾手快扶着,她铁定一脚坐倒。“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止不住喃喃。抬手抓住月琳,她又问:“那关于我的事,败露了吗?”
月琳脸色很差,嗫嚅了半天,实话实说:“吴帮主托人传话,他重金请来准备冒充女孤煞的柳枝缠幺妹被活捉了,动手的还是那个突如其来的高手。现在,那个高手始终和大小姐、白风在一起,就算再要半路劫杀,高手在,都没法成功。”
“按照老办法呢?诱使女孤煞上啊。”
月琳为难道:“同样的法子总是使用,即便女孤煞不是个聪明人,怕也……”
柳茜儿绝望了。
柳幺妹在孟秋苓手上,这代表着什么?至少黑枭帮参与追杀孟秋苓的真相掩盖不住。那么,她和黑枭帮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将会面临什么呢?被曝光?被问责?即便是门主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最终也难逃被门人弟子责难与其他门派私下勾连的罪责?
柳茜儿难以想象自己受到所有人声讨时难堪不已的景象。月琳扶着她,她情不自禁抓住孟峥的手,眼前一黑,还是晕倒。
醒来时,她已经回到屋子里。
孟峥为她斟了一杯茶,柳茜儿接茶杯的手不停颤抖,勉强喝了一口,将茶杯放下。
孟峥苦着脸:“娘,向爹坦白吧?”
“你说什么?”柳茜儿听到了笑话似的。
“我是觉得,不管做了多大的错事,毕竟秋苓还活着。她活着,一切错误就可以弥补。同爹说开了,爹能够原谅你,那不就等于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吗?”
柳茜儿正端不稳那杯茶,又急又气,干脆抖手“啪”将茶杯摔在地上,切齿道:“你是我儿子吗?你这是为我着想吗?我告诉你爹所有的事情,那我在玄门的人脉、在玄门的位置还能再保得住?”说到这儿,她霍地站起来,喃喃着:“没了人,没了势力,没了说话的权利,那我抓着你爹,再活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走来走去,她的眼睛里再度射出凶狠:“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
孟峥皱眉叹气:“还能有什么办法,秋苓就要回来了呢。”
“把她阻拦在玄门之外就好了。”柳茜儿说着,叫月琳:“你快去准备一下。”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