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嘉禾园,已经是戌时以后。刚进屋子,肖天雪就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刚脱口而出,她的肩膀一紧,接着就被扯入一个宽阔而结实的怀抱。
孟神山那张斧劈刀削的脸近在咫尺,低沉的嗓音带着震慑:“刚才去哪儿?”
肖天雪心一慌,马上扯了个谎:“觉得闷,出去转转。”
“转到现在?”
“啊!”肖天雪眼珠子转了两圈,“我又没什么事的,平日里不想睡太早,也是转到很晚,有时候,比这会儿还晚。”
“知道方圆五十里之内玄门耳目遍布吗?”他挑起她散落肩头一缕秀发,凑到鼻端,轻轻一嗅,然后说,“镇上客栈,我的夫人夜会凌家少爷……”
话还没说完,肖天雪全身一僵。她下意识要逃,可是,他手臂加了力气,抱得她和他贴得紧紧的,除非内力强大到能够直接把他给崩开,这种情况,她就是有本事,也施展不出。
孟神山突然把她抱起来,接着放在到床上。白天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又是什么情况?
肖天雪连忙说:“我、我、我说实话!”
孟神山俯身低就:“我洗耳恭听。”
肖天雪心跳加速,低声嗫嚅:“我……我就是给他送药。”然而这个答案没让他停止靠近的节奏,鼻子都快靠上鼻子了,她继续申辩着,“你打伤他的嘛,金刚掌霸道,唯有你药房里的丹药治得好。”声音越发细如蚊吟。
眼看嘴唇就要碰到嘴唇,肖天雪结舌:“你、你、你……”
孟神山嘴角微挑,邪魅一笑。
肖天雪又做最后的挣扎:“我、我、我……”
接着,“你你我我”就一起消失在湿润的甜吻中。和白天高歌猛进的调子不同,晚上的孟神山变成了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他亲吻、爱抚,逐步软化着她,渐渐地,两个人才亲密合为一体。
月色,都因此温柔起来了呢。在玄门的两百多个夜晚里,就属这一夜,在现在以及将来的肖天雪心中,格外多情。窗外的虫儿在鸣叫,那是最好听的天籁。
良久,他们相拥而卧,肖天雪问孟神山:“你到底信不信我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
“就是关于凌诗杰的呀。”
孟神山含笑不语。
好一会儿,肖天雪方才琢磨出点儿味道。“噢——”她抬起手指头,指着他,“你跟踪我。”
“都说方圆五十里,玄门耳目无处不在。”
“可你是堂堂玄门门主啊。”
“追我的夫人,可不得我亲自上,才匹配?”
“夫人?”肖天雪的眼睛亮了,很快,又有一层水雾蒙上。她低下头,把脸藏在被子里,悄悄伸手,准备擦已经迫不及待涌出来的泪。
伸起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捉住。
孟神山为她把眼角挂着的泪珠拭去,温柔凝视:“你从未放弃我,从现在开始,我也不会再辜负你。”再度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天雪,这些都是由我娘想出的那个法子而起。虽然亲耳听到不少,可是,我还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对你对我——你心里,有没有恨过她老人家?”
“我……”肖天雪又是欢喜,更加羞涩,满面潮红,眼睛水盈盈。孟神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她方才清醒些,思量着道:“不恨。”反问:“那你呢?”
孟神山真诚道:“实话实说,我很谢谢她。”
次日,孟神山练武之后,肖天雪为他奉上亲手调配的养生汤。
今天练的兵器,一碗舒乏汤饮完,疲劳尽消。孟神山和肖天雪携手在园子里散步,来到一座凉亭,二人进去坐下。
孟神山问肖天雪:“去河南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
肖天雪沉默,片刻才道:“不用了吧。这突然而来的亲近,我爹他……只怕还不能接受。”
“这样——”孟神山微吟,随后说:“那好,我自会让岳父大人有些心理准备,然后我们再去。”
“你会怎么做?”
孟神山神秘一笑。
第二天,肖天雪起床,洗漱完了,梳好头发,吃过饭,事务房的小厮李宪华过来传话:“禀夫人,门主请你过去。”肖天雪不明所以,带着文竹跟着他。李宪华把她们两个带到演武场。
偌大的广场上,十八般兵器架子都摆上来,门内正常会留守的两位大护法,以及总舵十三条道上的外务管事的都聚集在这里。
肖天雪正诧异。孟神山招呼她:“天雪。”等她走近,孟神山一一介绍:“这是葛清河、秦万克两位护法,又将十三位外务管事一一介绍一遍。”介绍完了,所有下属一起躬身,对肖天雪施礼:“见过夫人。“
河南东玉道管事林翔宇瞧了孟神山一眼,得到准许,上前一步,对肖天雪道:“夫人,听门主说,您是江东大侠的千金。江东大笑肖振东的剑使得好,但凡武林人都知道。在下不才,讨教一二。”拿来他的兵器——一对钢构,摆式邀请。肖天雪看了孟神山一眼,取过宝剑,回敬一礼。二人斗在一起。林翔宇的钢钩水平不同寻常,纵横交错,急如闪电。肖天雪的剑屡屡和他碰在一起,要么钢钩的钩尖,要么钢钩的利刃,都险险贴着肖天雪本人。只见那头发再随风飘起一分,便要在锐利的钢钩刃上切断。两位护法、十二条道总管,全部被唬得一怔一怔。
好在险到极处,肖天雪也没怎么受伤。林翔宇闪电般的招数已经使完,变幻第二路招数时,反被她瞅空找到一个一闪即逝的破绽。肖家“息影腿”踢出,林翔宇肋下正中。
林翔宇倒飞几尺,落在地上,惯性使然,又滑出一点。筋骨生疼,气息不乱,气沉丹田,腰部一拧,整个人从地上翻转站起。
肖天雪稳稳落地,负手而立,衣袂当风,仿若神仙之姿。
孟神山一边点头,一边面露微笑。
又战两人,肖天雪皆获全胜。三护法葛清河再也看不下去,抱拳对孟神山说:“门主,夫人身手了得,属下可得出全力才能打得过。”不等孟神山表态,飞身形,窜入比武圈。
玄门四位护法,第一位大刀成何,刀法如风,北派武林中,排名前十。第二位柳同川,一对银锏,在玄门中仅排在成何之后,也是一位难得的高手。三护法葛清河和四护法秦万克名气略小一点,不过,这两个人的本事,均不同寻常。
葛清河被挑起了求胜之心,对阵肖天雪,孟神山甚是不安。不过,当那两个人打起来后,孟神山这才发现,原来肖家剑远比他预想得要厉害。招数不多,来来回回不过最基本的剑术路子,可是,每一次出击,必然锁定对手招数破绽之处。即便是防守,配合着肖家的独门轻功身法,手腕一转,也能把先机抢过来。内力上,肖天雪显然还不是葛清河的对手。不过,就这么在招式上占便宜,葛清河处处掣肘,最终气喘吁吁,主动退出。
刚刚退出,葛清河喘着气就喊:“肖家剑,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又拍着胸口,继续说:“夫人,你的轻功独树一帜,竟也如此厉害。”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孟神山“哈哈”大笑,上来拍拍葛清河的肩:“老葛,这下子,对江东肖家的本事没有疑问了吧。”
葛清河、秦万克协同十三道外务总管一起拱手,齐声道:“夫人神技,属下拜服!
回到嘉禾园,换了身衣服,肖天雪从内室走出来,问坐在外厢喝茶的孟神山:“今天这出,到底是什么?”
孟神山放下杯子,笑着说:“孟夫人力挫玄门人众,肖振东的千金原是武林真高手。”
“你这才能不去江湖做八卦党,着实可惜了呢。”肖天雪揶揄他这一句,经过他的面前,想要坐到对面去。不料,腰间突然一紧,接着,她就又被他长臂抱过去。
孟神山对她,屡屡情不自禁。很久之后,他才停下来,用极认真的样子对她说:“不够的话,我们就到外面去。道上恶霸欺男霸女、土匪强盗打杂抢劫,向来屡禁不绝。半个月,管保江湖上多个‘肖女侠’来。”
“这个,就是你要让我爹爹产生心理准备的方法?”
孟神山点点头:“我和你一起,你扬名的同时,大家都会认得我是玄门门主,而你是玄门门主夫人。”
“我嫁入你家两百多天,现在才被人知道我是‘孟夫人’?”
孟神山亲了亲她:“你低调。”
肖天雪把他的脸推开在一尺之外:“谢谢你夸奖啦!”
事到如今,肖天雪不再矫情。她重新具书一封,发往无忧禅院。三日后,她和孟神山在无忧禅院见到了肖振东。起先,肖振东对孟神山颇有微词,不过,奈何女儿天雪处处维护,又不停替孟神山说好话。肖振东也只有假装孟神山没有做出冷落女儿这一节。
又过三日,慧灵禅师和肖振东攀谈有关华山论剑的事。孟神山成名不到十载,原本没有接受邀请的资格。可是肖振东力荐,慧灵禅师又见识了孟神山气宇轩昂、修为不凡的情状,最终,慧灵禅师飞鸽传书给少林寺的秀明大师。有江东大侠和无忧禅院住持的共同推荐,秀明大师爽快同意:玄门年轻的门主孟神山可以赴四年一次武林高逼格的高手聚会。
这场聚会,孟神山对外状态,当然是携夫人一同出场。肖天雪不仅以玄门门主夫人的身份面对那么多名宿,而且,在聚会上,她还以肖家剑传人的身份下场,和嵩山派、恒山派以及华山派的弟子们过招。因为轻功很好的原因,她还接受南太行派古木道人的指教。肖振东教女注重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锋芒内敛,如今才得以扬名,是以大出风头后仍得到大家的赞赏。至于孟神山一人独战少林三位高僧,三场均未落败。即便不胜,也已造成轰动。
成名十年以上的这些高手纷纷传颂:“这年轻人好生厉害!”
“玄门新一任的门主真是非比寻常!”
…………
由于玄门创派祖师燕弘本身是少林的俗家弟子,这样的结果对少林威名倒是没有影响,随后好评如潮自不必说。有少林做靠山,又是肖振东的女婿——孟神山从这会儿起,正式跻身一流宗师行列。
晚上山间饮宴,肖振东和孟神山翁婿二人把酒言欢。肖天雪陪在二人旁边,头一次觉得:人生如此,当真没有一点儿遗憾。
快乐的日子就这么持续着,直到八月中旬。
已经回到玄门的肖、孟二人,难得又陷入对彼此沉默的境地。把马缰绳扔给马童,肖天雪当先入府,一路直奔嘉禾园,然后关上门,把随后追来的孟神山关在门外。
孟神山敲了半天门,也没有敲开。
晚上,还是这样。
第二天,肖天雪郁郁寡欢从床上爬起来,刚叫:“文竹。”一个托盘递过来。
托盘里是用来刷牙的青盐,旁边是水,肖天雪看了拿托盘的人一眼,还没来得及离去的瞌睡虫一股脑儿飞给精光。
刷牙!
完了,又换铜盆和面巾上来。
同样是玄门门主孟神山伺候,肖天雪极为别扭,但不喜闹事的她还是顺从着洗完了脸,然后下床,自己穿衣。
孟神山拿起梳子,肖天雪连忙把梳子抢回来。
“我帮你梳。”孟神山说。
“不用!”肖天雪断然回绝。
“天雪——”他转到她面前,满是疑问的目光投诸于她的脸上。良久,肖天雪才放下梳子,叹了口气说:“一个月又到了,柳茜儿她——”嫉妒是一把剑,戳痛她的心,而深深的担忧,则是巨大的山,时间流逝得越多,越让她感到沉重,几乎喘不过气。
“你到底有没有想好,等她回来,我和她,该怎么相处?”既然开了头,这样的质问,她说出来就容易得多,“当初劫我出府的就是柳碧云,骆海富被凌诗杰打晕在废屋,柳碧云不可能不知道。你和我的事,我相信不会那么轻易传出去。可是你非要去见我爹,又随着我爹参加华山论剑,这么多天,江湖上都已经传遍了。”说到这儿,她凝目孟神山:“你听我说话了吗?”
孟神山的脸色出奇凝重,肖天雪又问一遍,他才重重点头。
“我说:柳碧云把我从府里劫持出去啊。”肖天雪再次提醒,“流连引凤楼的骆海富,也是她存心带到那里去。”
她紧紧盯着孟神山的眼睛,一直盯得他突然转过头去。
孟神山背负着手,面朝外面。过了会儿,他就保持背对的姿势:“我在蒙山看中一块地方,想再建一个园子,你想不想要?”
“什么园子?”突如其来转了个话题,肖天雪禁不住一愣。
“我会交代浚清亲自督办,将那里建得比这里好上百倍,就好像颐山的逸城一样,让你住在这里,时光过得平稳又很舒适。”
“你什么意思?”肖天雪嗅出个中的不对劲,“你是要赶我走?”
孟神山低着头,迟疑许久,转身道:“天雪,茜儿那里,你给我时间。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我保证一定说服她,接受我们在一起的事实。”
“柳碧云劫走我的事,你早就知道?”
孟神山没法回避,点点头。
“你都没有想过,要去赵找她?”
“她——”孟神山自觉难以启齿,因此说得缓慢,“是茜儿的娘亲,我想,等茜儿回来,我再处理这件事。”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