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段洪波成婚后的第四天。
在这几天内,孟秋苓恐怕打扰老父练功难保闯出什么祸来,在儿子性命并非不可治的情况下,她还是听从了总管李宪华的劝告,没有强自请父亲孟神山出关。但段洪波和孟菁菁因为被当时的情形骇住,惟恐孟神山出关后不饶他们,一时间心中忐忑,这几天内都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
玄门内还是相安无事。
钟敏知道白星鹏已无危险,性命在他母亲的看护下自然不会再有大碍。她满腔心思要借白星鹏来打击报复段洪波,时下似乎目的已经达到,然而真正输的最惨的却依然是她,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她不知道应该离开还是应该留下。
孟秋苓倒是一个恩怨分明的女中豪杰。她虽然知道钟敏是绝命谷的谷主,但如果不是钟敏的出现,爱子白星鹏只怕也不会自己找到玄门来。何况,白星鹏虽深恨钟敏一再欺骗于他,可心里又怎么割舍得下那分彻骨的深情?以孟秋苓的人生经历,对亲生儿子的心思还能不明白么?而且以她的胸襟,纵使钟敏再邪恶上一百倍,只要爱子星鹏喜欢,她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钟敏离开玄门。
于是,钟敏就在犹豫不觉的时候被挽留在玄门的总坛。
这天,钟敏正在暂时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内枯坐无事,孟秋苓专门拨来伺候她的小丫头真儿端着一盒子点心进来。真儿与钟敏相处也不是第一天了,但见面仍是和第一天一样,满口称羡夫人孟秋苓对星鹏少爷的疼爱。那白星鹏简直就和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孟秋苓再怎么了得,慈母之心较之常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时候,只要白星鹏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孟秋苓也会想尽心思为儿子摘了下来。而生活中种种,孟秋苓更是不会拂爱子半点心意,随便儿子提出什么要求来,她都会点头答应无不应承。
“钟姑娘,像奴婢我从小不知道被娘疼是什么滋味,可像夫人那样疼爱儿子的,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啦。”
钟敏黯然,过了一会儿才接她的话道:“那么,星鹏少爷应该无恙了吧?”
真儿笑道:“这是在玄门,夫人又是除门主之外上上下下无不畏惧的,星鹏少爷在这里怎么会有差池?钟姑娘,你只管放心好啦。”钟敏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两颊微微发烫道:“他怎么样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又何来的放不放心?”真儿笑道:“钟姑娘真是会说笑话。星鹏少爷重伤昏迷的那段时间,连夫人都说你才是最急最伤心的人。星鹏少爷和你没关系,他怎么又会跟着你来玄门呢?”
钟敏暗自凝神,警惕地看向真儿道:“是孟大姑姑要你来问我的话?”
真儿面不改色地道:“夫人不问奴婢也很好奇呀。想当初,白家老爷发誓不让星鹏少爷入江湖见母面,他是一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硬汉子,究竟是什么左右了他的想法,让星鹏少爷来玄门寻母呢?”见钟敏不答,真儿又道:“想来是星鹏少爷自己执意要离开他的。那么,能左右星鹏少爷下那么一个大决心的人,应该就是钟姑娘你吧?”
钟敏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冷冷道:“我知道孟夫人的意思。我是为人所不齿的绝命谷杀手,当然配不上星鹏这个堂堂玄门的贵少爷。这几天在玄门打扰的时日也很长了,钟敏这就告辞离开!”
真儿急忙拦住道:“钟姑娘慢来,奴婢绝没有代夫人逐客的意思!”拦下钟敏后又道:“实话对您说,我家夫人只是好奇星鹏少爷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若能说,便告之奴婢好啦?当然,钟姑娘不想提起,奴婢也不会追着再问。”
钟敏叹了口气。说起这事来,她自有一大堆难言的苦处。那些事儿埋在她的心里好久了,不如今天在这个丫头面前吐个畅快。
“你知道我是绝命谷的谷主,那么,你应该知道我的师父是谁了?”
真儿点头,钟敏又道:“我师父便是玉真子。不管别人怎么说,说我师父他不可能是玄门门主孟神山的对手,其实,他的确可以担当‘天下第一’的称号。”真儿笑了笑没开口,钟敏接着道:“师父他让绝命谷成为江湖人无不禁足的禁地,每个人都怕他,没有人不敬畏他。然而,”她转头看向窗外的绿荫,嘘唏道:“这些,恰恰就是我那不幸的根源……”
她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人仿佛也在那一霎那间浸入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我是我师父唯一的弟子,师父爱我、疼我,待我像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人人都知道绝命谷中有一朵无名花,那朵花生活在玉真子的庇护下,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摘走她!’
“可有一天,一个青年闯了进来,他见到了玉真子那唯一的女弟子,——他见到了我,第一句话便说:‘我来绝命谷,本来是要找玉真子的,可是,我看到了你,我突然没有那个念头了。’老天,谁能知道我那时其实是一个最可怜的孤独者?因为师父的缘故,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一句玩笑话,没有一个知心人,我总是孤单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我心中则藏了太多太多需要发泄的东西。’
“那时候,我晓得让师父知道绝命谷中多了这么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我一方面觉得那个闯进绝命谷的人实在太勇敢了,同时又怕师父真的会杀了他,所以我便将那个人藏在自己住的地方。在其后的三天内,我便和他发展到超乎一般的地步,我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真儿听到这里突然红了脸,转过眼睛轻轻笑了一声。钟敏却没有发觉,她只顾道:“可是,就在那关键的时候,我准备冒险让师父知道他的存在,我策划着让师父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但他却突然提出要走。他说:‘玉真子不会发善心的,我本来不怕你师父,可是现在因为你我不想冒任何险。所以我要离开你,永远也不见面!’
“我自然不让,争执了半天我终于决定:带他进师父的密室去学师父的武功。在我最初认为,只要他能学成和师父一样的武功,他就不要再怕师父会杀他,然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练得和师父一样,这在短时间内又怎么可能完成呢?师父终于发现了他,而我只有拼死保护情郎的性命。师父不能杀我,只有放他离开,但断言从此不允许两个人再有所往来。我因之哭了三天三夜,想他的同时便怨师父的无情。’
“终于有一天,我熬不住相思溜出了绝命谷。费尽了千辛万苦,岂料找到的情郎已经用从绝命谷学来的武功,征服了玄门的孙小姐。”刚说到这里,真儿忍不住“咦”了一声,钟敏苦笑道:“是的,那个人就是你们眼下的孙姑爷段洪波。他回绝了我,因为他早记下绝命谷密室里所有的武功心法。而玄门和绝命谷,那简直就和天与地放在一起相比一样。我自然悲痛欲绝。而那个负心郎一不做二不休,又偷偷潜回绝命谷,在玉真子师父练功的关键时刻出言尽情侮辱玉真子的傻弟子。我师父一怒之下终于忍耐不住,他猛地跳起来要杀掉段洪波,而我,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居然又站到那早负心的情郎那边。’
“师父终于因之真气散乱、走火入魔。他死了,七窍流血——我当时吓坏啦,我真的不知道师父已经功行将危,我知道是自己的愚蠢害死了今生唯一疼爱自己的亲人。师父在绝望的那一刻大骂:‘你,——真令我失望!”钟敏说这话时情绪激动语声尖利,神态间活似玉真子临死那一刻时的惨状。真儿打了个寒噤,低声道:“真是可怜,想不到孙姑爷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钟敏道:“你该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恨他,师父一死我便什么也没有了,而那样的结果正是他一手造成的。我师父死的消息为什么会那么快地传遍江湖,那也是他恶意传播的缘故。我恨他、恨得难以自拔。我打听到他有一个爹爹,那是四大恶人中的老二段绝情。我便浪迹江湖去找四大恶人的下落。’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偏僻的山落间我找到了他们,——找到了段绝情,然后我一剑杀了他。那时候我真的快意极了,全然未防四大恶人之首的东方灭天临死会打我一掌,让我差一点因之便死了。重伤时我便胡乱做噩梦,梦到师父、梦见段绝情、梦到害我一生一世的段洪波,我痛苦、绝望而又悲伤……如果那时候不是遇见星鹏,只怕我已经成了一缕飘摇不得定根的孤魂。”
真儿眼睛红了,她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钟敏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星鹏,他对人总是那么真诚,对我又那么好。可是,当我发现他居然有墨玉令时,我不得不想到要利用他,我不能看到害我那么惨的仇人一如他所愿的从此飞黄腾达,那墨玉令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你懂不懂?”
真儿没有来得及接话,门口已有人道:“懂,我终于懂了。”钟敏惊愕地扭头看去,真儿则叫道:“星鹏少爷——”白星鹏从门口那里跨进来,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在那儿又站了多久。
钟敏颞颥道:“星鹏,你——”白星鹏止住她的话头,站在她近前平静地道:“你为什么不把一切说明白呢?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作不得假。早在你受伤的那一刻,我就肯定你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你要什么,想要利用我、利用墨玉令,只要你跟我说明白,我又怎么会不满足你的愿望呢?”
钟敏禁不住流泪道:“我知道了,星鹏,我晓得我错得太厉害了。可是,自从段洪波欺骗我、害死我师父后,我对生活中的一切都不敢再保有太大的希望,我没有信心,不能肯定你究竟有多爱我。”白星鹏把她纳入怀中,柔声道:“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你也不要再想,好吗?”钟敏连忙点头,偎依在他的怀中不发一语。
真儿连忙从门口出去。刚到门外,只见总管李宪华从左边的月洞门穿进来。
李宪华看到真儿便问道:“星鹏少爷到这里来了吧?”真儿示意他小点声,点点头,又伸手指向门里指了指。李宪华向屋子里瞥了一眼,然后才略微放低声音道:“门主出关了,夫人让我来告诉星鹏少爷。本来嘛,门主闭关时日还未到,可得知十八年不见的外孙突然来了,忍不住想要见上一见。而且还想问问星鹏少爷的爹爹——浪子白风的近况。”
白星鹏从里面走出来,对李宪华道:“李总管,我外公真的出关了吗?”李宪华道:“可不是,夫人正叫你到总坛大殿去。护殿的四个护法也到了,都是想看看门主的外孙、白乐天的儿子是怎样的英雄。”
白星鹏并不知道他爹闯荡江湖那阵有多了得,但听玄门人再度提起时,语气中总是不敢小看。钟敏在一旁,见李宪华对白星鹏必恭必敬,对自己却冷冷淡淡。说起来也难怪,李宪华是总揽玄门内务的要人,当然没有必要看得起她这样一个独自在江湖上颠沛流离的绝命谷杀手。
李宪华催促白星鹏快去大殿,白星鹏却问钟敏要不要一块去。钟敏看他的表情,明白他是想自己跟着一到去。但李宪华站在那里,他一个人的眼神已经让她颇为承受不起,那大殿上还有护殿的四个护法,另外还有那个神人一般的人物——孟神山!
真儿道:“钟姑娘在玄门好几天了,一直都待在屋里没有出去。不如奴婢逞个强,现在就带钟姑娘去看看玄门内外的风光吧?”白星鹏皱皱眉,拉住钟敏的手道:“你别乱跑了,还是跟我一道去大殿为好!”
李宪华看他意志坚决的模样,只有道:“如是,便请钟姑娘一起走吧?”当前引路,白星鹏拉着钟敏向大殿的方向走去。大姑姑孟秋苓正在大殿前的广场上等候,看见儿子和总管李宪华一道来,便笑道:“星鹏,娘可是等你好久啦。”
白星鹏叫了一声“娘”,尔后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李总管已经催我了,可是玄门这么大,我走得慢当然快来不了。“孟秋苓闻言沉默下来,李宪华在旁笑道:”星鹏少爷要想走得快那可不简单?门主现下就在大殿之上等候,凭门主他老人家对孟大姑姑的喜爱,指点星鹏少爷一二又岂是难事?”
孟秋苓点头道:“李总管说得极是。”又对白星鹏道:“你外公英勇一世,很不喜欢别人杵逆于他。当初你爹不肯留在玄门而使你外公大大生气,现在你是他的外孙,外公一直都把你惦记在心里,马上你拜见他老人家时,说话行事都要当心一点。”白星鹏点头应了,孟秋苓这才把目光转向钟敏。
钟敏初见这个女人时,那时候,偌大一个大厅因为孟秋苓的出现变得更加安静,所有的人,甚至连段洪波在内,没有一个活人敢喘一口大气,每个人都怕她。相较而言,孟秋苓不一样是个女人吗?这时候,孟秋苓拿眼睛看着自己。钟敏觉得她那一双眼睛就跟磨过一样,目光比自己的剑还要锐利,猛的一下就刺到自己心里去了。
孟秋苓见钟敏低下头不开口,自己也把目光转开了,携着白星鹏的手向大殿上走去。
玄门总坛的大殿每逢玄门遍布中原各处的分舵聚义时,上上下下差不多要容纳下千余人。这会儿,孟秋苓等几个人走进来,大殿里响起他们脚步的回应之声,四下里显得非常宽敞而寂静。
白星鹏跟在母亲身边,眼光突见大殿的上面正有两个人走下来,身边的钟敏猛然捂住嘴巴,但嘴里已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
孟秋苓淡淡的目光向钟敏扫了一眼,钟敏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把头重新低下不再上看。孟秋苓则对那边道:“菁菁,你也来啦。”孟菁菁站在段洪波的旁边,颜色冰冷地回应道:“是的,姑姑。爷爷他闭关修炼,连我的婚礼他也没有出席。现在听说外孙来了,倒不顾什么神功秘诀,毅然出关来看。”段洪波在旁边缓和道:“菁菁,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姑姑说话,何况,爷爷他老人家还坐在上面。”孟菁菁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与孟秋苓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去了。
段洪波跟在妻子后面,从头到尾似乎根本没看见钟敏这个人存在,也没有和白星鹏多作罗嗦。孟秋苓看着他们去了,才正过身对着上面叫道:“爹,可让你久等啦!”孟神山现今已过花甲岁月,满头如银的白发,一张脸却红通通的润泽有光,几若孩童一般,一双眼睛电一样闪烁有神。白星鹏头一次见到这个威猛神气的外公,满心喜欢地倒头就拜,口中道:“孙儿白星鹏叩见外公金安。”
孟神山哈哈大笑道:“好啊,真是个乖孩子,看来你爹这些年来把你教得还不错。”
白星鹏在母亲身边待了几天,对父母之间的矛盾略有了解。他知道母亲孟秋苓是个事事不让人前的女子,从小便立下鸿鹄之志,要凭自己的实力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来。孟秋苓是孟神山的爱女,经营起来当然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用尽心计,但是江湖险恶人心复杂,还是有许多事再也顾不上。比如她在怀孕期间,因为甘陕一带五、六个门派和玄门发生冲突,孟秋苓不顾白风阻止,执意亲往,结果险些流产途中;后来历尽辛苦把白星鹏生下来,她又因为门中内乱强行出头露面。只到白风带儿子走的第四天上,她才发觉自己最深爱的人居然在同时间一起离开了,而在那个时候,一切终于成了定局,一切都成了覆水难收。
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女人,难怪父亲白风会又爱又恨,难怪爹会将自己的身世埋在心里十八年。白星鹏知道父亲其实是个非常恬淡的人,他根本就不喜欢玄门这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大门派,尤其不喜欢这里面时时上演的明争和暗斗。但是,现在外公孟神山是满心欢喜,他也只有道:“爹爹他一直记挂着娘和外公,他人虽然不出来,可我晓得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玄门。”
孟神山捋着胡子道:“是吗?那你倒说说你爹是怎么来惦记你娘和我的?”
“这个——”白星鹏被问得一愣,孟秋苓解围道:“爹,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白风他和咱父女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怨女儿我对夫、对子太也无情,说起这些来,他并没有什么错。”
孟神山冷笑道:“分明是他自视清高。男子汉大丈夫,哪个没有一点抱负?偏他愤世嫉俗,这也瞧不顺眼那也瞧顺眼,放着你一个女流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他没有错还你有错了?”
白星鹏忽大声道:“我爹他不是一个不关心人的人,他爱娘,从来没有放下娘的意思!”孟秋苓斥道:“星鹏,你怎么跟外公说话?”白星鹏固执地道:“娘,难道连你也不相信爹吗?如果他不爱你,他怎么还叫我星鹏?他常跟我说:‘星鹏,你娘那一生,到最后没有其他所图,她只希望她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还要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发亮。’爹还说过,外面的人有很多是丑恶而且凶险的。我知道,他不让我出去是因为怕我受到伤害,是我,才让爹离开玄门退出江湖。”他说到这里,突然便想起离开畋庄后来到玄门的种种遭遇,想到如果他很久之前便身处江湖之上,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也说不准呢。
孟秋苓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孟神山侧目乜斜道:“照你这样说,如果没有你,你爹他是不会离开你娘、也不会离开玄门了?”白星鹏想想道:“这我可说不准。爹的性子硬得很,他说走就会走,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决定。”
孟神山哈哈大笑起来,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白星鹏走了几步道:“好孩子,你就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样,也是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气。外公不说你爹的不是了,你过来让外公好好瞧瞧?”
白星鹏这才走上去,孟神山把他搂在怀里上看下看,最后对孟秋苓道:“你看这小子眉儿眼儿的,哪一点不像白风那死小子。哼,他当初令老夫大大的不快,现在星鹏到了这里便再也不离开了,看他还想不想要这个儿子、来不来玄门?”
孟秋苓见老父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这时候还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婿怄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爹,他来不来玄门,咱们父女不也过了十八年了吗?现在星鹏都站到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孟神山点头刚要说话,旁边有人进言道:“门主,墨玉令的事儿您还没问那?”白星鹏向发话的人看去,只见紧挨着外公方才所坐椅座的右边,正站着一个汉子,穿着和另外也站在椅座旁边的三个人人大致相同,一身玄色长衫,外罩黑色洒金的外袍,英雄豪气中不失江湖人应有的洒脱。
孟神山闻言微微颔首,拉着白星鹏的手向着那个人道:“星鹏,我玄门中规矩甚严,这是本门的金大护法,你虽是我的外孙,理应见大护法请安。”金大护法单名一个“诚”字,他是草莽出身,随同孟神山闯荡这么多年,身上已积累起不少贵气,而且看人习惯用眼角。白星鹏听外公要他向这个人请安,内心老大的不乐意,很不情愿地欠了个身,像是被人突然在肚子那里打了一拳似的。
孟神山又把另三个护法叫过来,一一介绍道:“这是二护法银破开、三护法童九、四护法铁蕴和。”白星鹏听完,肚子里暗笑道:“我当是什么护法,合在一起不就是金银铜铁吗,外公还这么慎重,非让我见礼不可,真是无趣。”想是这样想,这三个礼还是依次见过了。事实上白星鹏不明白,孟神山这样做就是表示,已认他做玄门的正式弟子了。白星鹏虽贵为门主长孙,后进门就是晚辈,当然要见“金银铜铁”四大护法请安。
白星鹏行完礼后,由于他的门主的外孙,四个护法又得反过来向他见礼,孟神山却摆摆手道:“他一个孩子,对他就不用那么多礼啦。”又对孟秋苓道:“秋苓,爹当初交你保管的墨玉令,怎么会由一个外人拿着面现江湖大众?”
孟秋苓沉吟未语。白星鹏道:“外公,那不是娘的错,说起来还是孙儿不好,没有替娘管好墨玉令。”孟神山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你这个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墨玉令有多重要?外公现在是玄门一门之主,可这玄门当初是由祖师爷爷始创流传下来的,墨玉令是祖师爷爷一并传下的圣物,所到之处玄门弟子无不顶礼膜拜,就连寻常江湖人,也不敢也半点不敬的地方呀。”
孟秋苓道:“爹,你也别怪星鹏了。你来看,这就是在菁菁的婚礼上手持墨玉令的钟敏钟姑娘,你有疑问不妨先问问她。”
钟敏一直在人群的边角落静静地站着,不料孟秋苓突然把矛头引向她这里,孟神山依言向她看来,钟敏心里一慌,压根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神山打量了她片刻,转过目光道:“也罢,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可是那墨玉令我却要收回来,待日后交给新立门主掌管。”
金诚道:“门主怎么这样说?你武功盖世、健若壮年,就算新立门主,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啦。”
孟神山却摇头道:“没有那么长时间啦。”又望着孟秋苓道:“钟姑娘是远客,不应该让人家在这里站着。你着人带钟姑娘去待客厅,好生款待才是。”孟秋苓知道父亲有重要的话要对门内人讲,当下使人带钟敏离开。
孟神山待外人离去后才道:“老夫闯荡江湖,到现在可算是功成名就,加上星鹏回到玄门来,我这一生应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孟秋苓听父亲口气中大有迟暮之意,而不是那种英雄豪气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由大感诧异。孟神山接着道:“我为了参悟一本先人所传下来的秘籍,闭关一月,错过了菁菁的婚姻大事不说,可到现在居然一无所获。”
孟秋苓道:“这世上还有爹爹您不能参透的武功吗?”
“怎么会没有呢?那被世人传了许多年的寒域秘籍,如果当真存在,那将会是一本了不起的武学名著,若被我得到,短时间内只怕也不会把其中的诸般武功想明白了。”孟神山仰首望天唏嘘半晌,然后招手让白星鹏再到他身边去。
白星鹏不知道外公要做什么,只见外公拉住自己的手,刚要说话,不料被握住的那只手的手心突有一股热力传到,虎口处如同被一根铁尺狠狠地戳在上面,脸色不禁变了,嘴里也呼痛出声。
孟秋苓急忙拉开父亲的手,急急道:“爹,星鹏他没练过武功,你这一下子他怎么受得了?”孟神山松开手道:“他不是跟白风十八年了吗,为什么不学武功?白风那小子真是可恶,他自己要躲玄门,难道还要让儿子跟他一样躲玄门躲得远远的吗?”突然间便大发雷霆,满头的银发几乎要竖起来一样。
白星鹏被母亲拉在一边,奇怪地问道:“娘,外公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孟秋苓摇摇头,让他不要多言。
孟神山坐回椅座喘了一会儿粗气,方才平息心头的怒火。孟秋苓道:“爹,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孟神山摆手道:“算啦,你说得对,都十几年了,我犯不着再跟他生气。”又看着白星鹏道:“你跟着你爹十八年,虽然不练武功,但有些道理多少也应该受到一些熏陶。我且问你,对于练武之人,本身内力的虚实,你是如何看待的?”
孟秋苓这才隐约明白,父亲似乎有一个颇为难解的问题。白风是逍遥仙人的门下,在武学上的造诣大有独到之处,父亲想是借星鹏之后得到些什么,结果发现星鹏根本就没有练过武功,难怪要大大生气了。
白星鹏听完外公的问话,开始还不懂其中意思,想了想才道:“爹好像讲过,虚与实之间本来就是密切相连的,不管是什么,只有空了才可以继续装东西,然后才可能有实,而实了之后不注意再留空间,那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发展啦。就像是做人,心虚一点总是好的。”
金诚斥道:“混讲,武功和做人有什么关系?”孟秋苓不快道:“金大护法,我爹还没说话,你怎知星鹏讲得有没有道理?”金诚对她似乎颇有些忌惮,是以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孟神山长叹道:“我也是这么想,——星鹏,此时你爹不在这里真是可惜得很。以他在武学上的造诣,想来必能为我解释心中的迷团。”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孟秋苓在旁边看得清楚明白,书的封面上正以小篆写着“空明神功”四个字,心中均不解其意。孟神山道:“我闭关一个月为的就是这本空明神功。按说这应该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功,岂料练至最后居然是倾其所有,当真做道了空空如也。为武者,一个气字很重要,练这门神功却是叫人把一身内力完全倾空,这世上又哪有这等奇怪的功夫?”
孟秋苓变色道:“爹,这本秘籍你是如何得来的?”孟神山还没讲话,大护法金诚已代为回答道:“是孙姑爷段洪波晋献的。孙姑爷知道门主正需要这等世外的神功,不晋献给门主还能给谁呢?”
白星鹏立刻大声道:“外公,段洪波他不是好人!”金诚道:“星鹏少爷,此刻你和段姑爷同为我门中人,你这样而已诽谤怎么能行?”
孟神山道:“洪波这个孩子,我知道他有心机。可是,”他看向女儿孟秋苓道:“咱们玄门自从祖师爷爷开派到如今,风雨沧桑近百年,偌大一个门派没有一个有手腕的人控制,那是不行的呀。”说完这话,他长叹一声后又道:“这空明神功虽然貌似无用之物,可是秘籍中所言无不字字如金,我想了很久,觉得大有另一番奥妙在其中。”
白星鹏忽然道:“外公,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说罢看向孟神山的眼睛。孟神山赞赏地看着他道:“说下去!”白星鹏沉吟片刻,道:“我爹说过啦,装东西的箩筐,总要有可以放东西的空间,外面的东西才可以再装进去。外公你武功盖世,已经到了顶峰的阶段,想再进展大概是不可能了,不如先拿点出来,然后再练,不就可以进步了吗?”
孟秋苓大惊失色,来不及阻止儿子说完,只有大声呵斥道:“星鹏,你不懂乱说什么?”她本来对爱子百依百顺,几时这样声色俱厉?孟神山劝阻道:“秋苓,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孟秋苓急声道:“爹,段洪波狼子野心,他正是要你练这门空空如也的功夫啊。你怎么可以凭书上的无稽之谈,便陷入贼人用心设计的圈套中去?”
孟神山试图让她平静下来,然后才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练空明神功首先得把一身内力全部卸去,但是,这几十年来我练得不容易,突然无缘无故便全部丢了,心里总是放不下要觉得可惜。所以——”说着,他把白星鹏叫到面前道:“星鹏,你是我的外孙,又是浪子白风的儿子,天生就应该练武。如果外公要把六十年的内力全传给你,你要是不要?”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甚至比知道孟神山要练那空空如也的神功还要吃惊百倍。白星鹏是他的亲外孙,孟神山膝下无子,眼看已经拿白星鹏当子嗣看待。现在他要把六十年的内力尽数传给白星鹏,不是明摆着有意要把白星鹏扶上门主之位?而且,四大护法今天都是奉召而来,孟神山当众托付,四大护法无不是受过他的大恩,这样一来不是要一心一意地辅佐,而不能有半点二心?
孟秋苓张口结舌地道:“爹,你、你万万不可如此啊。”
孟神山道:“我也知道段洪波那个人不可靠,此番已让他娶了菁菁成了我的孙女婿,今后玄门命运怎样,还需要你们在坐各人小心把握。”说罢拉着白星鹏的手道:“乖孩子,你随外公来。外公要送你一样好礼物。”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