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茜儿的阴谋彻底失败。
她偎依在孟神山的怀里,更大声地呼喊:“我好难受、我要回去。”
老夫人拉着孟秋苓的手,冲过来:“你别回去,刚才那事儿,我还没跟你完那。明明秋苓就是神山的女儿,你吩咐银辉堂这个奴才往水里面放东西,是什么意思?”
柳茜儿好像正经历着了不得的痛苦,脸色煞白,眉头深锁:“娘,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老夫人气极了,伸手便要把她从孟神山身上给扒拉下来。
柳茜儿一边故作无力,一边假装脚下站不住,往下一摔。摔得挺重的,旁边摆放的一套桌椅,两个凳子都被狠狠撞翻。
这回是真疼。
柳茜儿原本就会装,有一点,就会放大成整整一大片。现在,委屈的眼泪更是断了线的珍珠一眼,没多会儿,就把裙子给打湿了一片。
她很吃力要爬起来,撞坏了腰似的,爬了一半又摔倒。摔倒了,还要爬。咬着牙,皱着眉,努力着,这才让她扶着桌子站起来。
孟神山看在眼里,心里唏嘘。这么多年夫妻,感情还在,他不得先过来扶住她,然后对老夫人说:“娘,你也别太苛责。”
“我苛责?”老夫人差点没被气成脑溢血,“你的女儿差点就被人陷害得没法和你相认唉。”拍拍胸口,自我检讨:“我是个老糊涂,以前看那些看得到的证据,现在还是相信确确实实存在的事情。不是老吴的手段高,换作平常大夫,就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果滴血不成功,我的孙女儿啊,你的女儿,就会被我这个老婆子再次从这个庄子里赶出去啊!”
她的坦率戳动了孟秋苓心里某一个不甚光明的地方。
小时候,常常看到母亲不开心,独自枯坐,又悄悄抹泪,这情形,说是和那个叫“柳茜儿”的女子有关,但是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爹爹孟神山的娘,最终对自己的母亲不相信?
在孟秋苓来玄门之前,对老夫人的设想是妖魔化的。
孟秋苓觉得:自己的爹爹孟神山都不能左右的娘,一定是个蛮横不讲理的老妖婆。
但是,之前见面,她就已经感觉到这位老太太骨子里面对她的喜欢。刚刚又表达了对柳茜儿的极端厌恶,证明了自己这位奶奶并非自己原本所想那般邪恶。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柳茜儿搅合不到一起去的人,母亲,自己,还有眼前这位奶奶,不应当成为敌人。
更何况刚刚老太太抱着自己哭的时候,眼泪流得那么欢,动作又是那么紧。孟秋苓觉得:不是出于真情,打死她,也绝对做不出来的。
老太太直认自己是“老糊涂”,这让孟秋苓极为讶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夫人这是坦陈自己曾经对以前那个媳妇做过不当的事情。
老夫人被孟神山一味护妻的行为气了个半死,孟秋苓看在眼里,反而疼惜。她拉了拉老夫人的手:“奶奶,奶奶——”
老夫人气呼呼,转过脸,叹了口气,问她:“怎么啦?”
孟秋苓微微一笑:“管家做事情的时候不是特别当心,用以认亲的水里面莫名出现盐,不能怪在二娘身上。”
柳茜儿本来软嗒嗒的,不是孟神山把她抓住,别人一口气,她马上就要被吹跑了似的。孟秋苓这一句话,她已经闭上的眼睛迅速睁开。
孟秋苓挽起老夫人的手,还在说:“奶奶,你仔细再想一想啊,管家是银辉堂的管家,二娘只是从柳馨园前来。到春晖堂,也是奶奶您的主意吧?从头到尾二娘也没摸那个碗一下,您怎么好说二娘就是往水里放盐、可以不让我和我爹相认的那个人呢?”
“这个嘛……”盛怒之下的老太太结舌了,火气退潮的水一样退回去,她本人却还是不甘心,“碗没碰过,装水的那个水瓮,不代表和她没关系吧。”
“奶奶,”孟秋苓拉着老夫人的手,摇一摇,莞尔一笑撒娇的样子着实可爱,“二娘是谁啊。除了我娘在那会儿,整个玄门内务,救她一个人说了算了,除了我爹,玄门里面,二娘就是最大。平日里喝杯茶,都是有人倒好了,送到嘴边。她若不愿意,连茶杯都可以不用端。”
老夫人终于冷静下来,自思:“对啊,这柳茜儿在玄门里面时日已久,根基早已深厚得很。这会儿她敢那样闹,除了神山一定会站在她那边之外,这些管家啦,小厮啦,丫环啦,哪一个敢把黑锅扣在她的头上?”
孟秋苓乌溜溜的眼睛熠熠生光,老太太瞧在眼里,越发喜欢,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这个白捡来似的孙女抱在怀里:“还是你细致啊,奶奶老了,老不中用。”尔后分开,她又接下去说:“银辉堂这个管家办事不利,要严惩。”
那个管家早就在旁边筛糠,一听这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直起半个身子,哭丧着脸,“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白的,这水里面就有了其他东西。让门主和大小姐的血不相容,真不是小的本心啊。”
孟秋苓耳目不错,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心微微一动,乐得送孙女儿一个一展威风的大人情:“这个人该怎么办,你来决定吧。”
孟秋苓便从老夫人身边走出来。
银辉堂的管家改为向大小姐磕头,磕了约摸十几个,头皮都磕破了,孟秋苓才说;“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水是经过你的手端上来,水里面,确实也放了让我和我爹的血不能相溶的东西。念在北医门吴掌门技高一筹,你等这些小花招徒惹一笑罢了。但是,小小惩罚还是不能免去。”说到这儿,她抬眼瞧孟神山:“爹,玄门门规里面,针对这种陷害主子的门徒有何教训的法子呢?”
孟神山想了想:“剥去外衣,缚于柱上,无论暴晒,无论风雨吹淋,少则三日,多则七天。”
银辉堂的管家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口叫唤:“门主开恩、门主开恩。”
要知道玄门尚武,惩戒人的这些门规全是面对练武的门徒。银辉堂的管家只是个干事的,用这样的玄门门规惩处,还是等于要把他往鬼门关送啊。
但是,无论他怎么哀嚎求饶,此时此刻也没用了。
大护法杜瑾悦挥挥手,外头伺候的小厮进来,一边一个,拽起膀子把他拖走。惩罚的地点在前面一个小广场,这个管家被扒光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半天,就被日头晒得没了人色。
从前面打探消息回来的丫头月琳回报柳茜儿:“夫人夫人,门主这回真的动了真格,老赵(银辉堂管家的姓)不吃不喝被绑在柱子上,真的是要把他往死里面整啦。”
柳茜儿被迎面扇了一耳光似的,又是恼怒,也很仓皇。她站起来,走来走去,又坐下去。过了好久,她对月琳说:“去交代一下,这次的事情,凡是涉及到的人,谁也不许乱说。”月琳刚往外面跑,她又把月琳叫住:“特别提醒到,不要以为那个死丫头成了大小姐,这个地方她就能站得住脚。”
月琳“嗯”了一声,匆匆而去。
柳茜儿双手紧握,重重喘气,良久才切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孟秋苓。你竟然敢叫我‘二娘’!你以为你认了爹,你娘就恢复了正室身份,而我就成了‘二娘’了吗?”气愤难平,恶狠狠发誓:“你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让你即便认了爹,很快也要和你娘一样,被你爹亲自从这个地方赶走!赶得远远的,永远都回不来,什么都得不到。”
且说在老夫人住的熙福轩,吴招风再一次看到天级的野山参、祥云形状的灵芝还有青湖王当成礼物送来的稀有虫草。
老夫人在认亲事件中,因为他技艺的高超而大获全胜,心里高兴,这些,就权当谢仪啦。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又全不费功夫。
而且,让吴招风特别高兴的是:杜瑾悦这个臭小子不在。老夫人这些谢仪,他理直气壮收下后,杜瑾悦用以补偿的那支珍贵的天山雪莲,依旧还是他此行的收获呢。
当下好生谢了老太太,又好生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吴招风提出告辞。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老夫人就拉着孟秋苓说话。
“秋苓啊,”老夫人越看这个孙女越顺眼,知无不言:“你是怎么想到不要抓住柳茜儿那个毒妇不放的?虽然你当时说得句句在理,可是,这个地方想要害你的,除了她还有谁?”盯着孟秋苓的脸蛋儿瞧了老半晌,“都是你娘从小这么教的吧?多与人为善,不与人为敌?”
孟秋苓轻轻咧了咧嘴:“奶奶,天下诸事,都是‘有人带进门,修行在自身’。如果一定要找个根源,我更随我爹多些。”
“嗯,”老太太可不同意了,“这话怎么说。你自小应该和你娘一处长大,连你爹的样子都没见过吧,怎么就随了他呢?”
“血与血当中的牵连啊,奶奶上午不是亲眼都看见了吗?”孟秋苓说着,眼睛还包含着笑意,“随我娘不好,从我懂事那会儿起,她除了忧伤,就只能惆怅。我不要随她,我喜欢随我爹。”
老夫人不由得叹气,拍着她的手:“奶奶对不起你啊……”
“奶奶您知道当初我爹怎么也不让我娘走的确切原因吗?我爹一直都知道我娘和凌诗杰没什么关系。”
这可是埋藏了十五年的大秘密。
老夫人非常吃惊:“你知道?”微微思忖,“是啊,你在你娘身边生活了十五年,她那儿有什么秘密,能够瞒过你?”
孟秋苓端着非常得体的笑:“倒也不是刻意的,我有一个叫文竹的阿姨,您知道吧?”
“这个知道啊,你娘的陪嫁丫头,噢,后来,你娘直接认她做妹妹了吗?”
“这个嘛——”孟秋苓摇摇头,“我倒不是很清楚。我懂事那会儿,我娘就让我叫阿姨,然后,她们两个之间彼此互称名讳。我娘就叫阿姨‘文竹’,文竹阿姨则叫我娘‘天雪’。”
“天雪就是这样,”老夫人禁不住感慨,“别人都说她是名门之后,其实,她既没有架子,也没有心机。”一阵忧伤涌起,不禁甚是怅然。
孟秋苓淡淡说着:“那是我已经快十五岁那会儿,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文竹阿姨和我娘站在庭院里,夜太静了,我努力竖着耳朵,便可以听见她们说话。文竹阿姨说:‘天云哥来过很多次,如果你执意不要去太原,他就把秋苓带回府里去。秋苓要十五岁了,十五岁的女孩子总要一个及笄礼。从小到大,她就跟着我们在这个小村子里,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岁,这样一个大礼,我着实不愿意亏待了她。’
“我娘说:‘像村子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把头发梳起来就可以了。’
“文竹阿姨就叫我娘的名字,然后声音还提得更大些:‘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什么,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家世,孟神山就不会猜忌你靠近他的居心。他不猜忌你,就会喜欢你。喜欢你,也就没有柳茜儿什么事了。可是天雪,人变了,世界也就变了,不代表你把秋苓困守在这里,秋苓就一定可以安全地遇到一个你期待中她也可以喜欢的良人。’
“我娘就哭了:‘难道我的教训还不够吗?’
”文竹阿姨上前抱住我娘:‘都是柳茜儿那个女人的错。她指使她娘柳碧云,把中了情投意合散的你从庄子里面劫持出去,却在别人面前栽赃给凌家少爷。败坏你的清誉,最终让你落得现在这样。’安抚得我娘终于不那么伤心了,她又说:‘但就是因为这样,不能让秋苓再受她们的牵连。’
“我娘说:‘人心险恶。’
“文竹阿姨说:‘一味逃避,始终都不是最好的方法呀。’”
孟秋苓一人分饰两角,台词流利地从嘴巴里倾泻而出。老夫人兴致勃勃听着,起先如同听戏。可是,听啊听啊,老夫人的气就喘不匀了。
等孟秋苓眼角挂着泪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表示这一部分话已说完。
老夫人腾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浑身都在颤抖,好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秋苓安静坐在那里,定定瞅过来:“奶奶,你还没听我说完全部。”
老夫人惊讶无比:“什么,还有其他?我玄门做了什么孽,被这一对卑鄙狠毒的母女玩弄于股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孟秋苓还和刚才一样表述:“那还是一个晚上,也是我睡得不稳,突然醒过来。文竹阿姨说:‘我坚持要让秋苓和天云哥走。’我娘就说:‘别那么固执了。’文竹阿姨十分不能理解,继续苦口婆心,我娘就突然松了口对她说出一个秘密:‘你知道当初孟神山为什么宁可赶走我,也不暴露柳茜儿,然后使柳茜儿暴露吗?是血煞门!柳茜儿为了达到从力量上可以压倒我的目的,背着孟神山,自己已经挂靠了血煞门。’文竹阿姨吓坏了,说:‘居然有这样的事!’”
老太太也震惊无比,大声叫道:“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孟秋苓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奶奶也知道血煞门吧?”
“哎呀——”老太太被轮番而来这些意料不到的讯息炸晕了,过了好久才说,“这名字啊,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听过这么一两次。那会儿,血煞门还没怎么成气候,可是,那时候有个叫吴恒启的关外男子,得到门中秘藏的一本武功典籍,练出了后来江湖闻名的融血功,纯阳路,但是融人鲜血,非常阴狠。”
“血煞门很久之前就不叫‘血煞门’了,这您也知道吧?”
“血煞门十五年前入的关,后来改名叫黑枭帮,辗转至今,前不久小武会上居然给他们抓了个机会,一个叫什么风的少年,夺了武魁,让黑枭帮扬了名——”老夫人刚说到这里,孟秋苓急忙打住她的话头:“奶奶,你刚才提到了什么?”
“什么?”老夫人被说得一怔。
“你说多少年?”
老夫人马上回想:“十五年啊,怎么啦?”脑中灵光突然一闪,双掌一拍:“噢,对啦!不就是你娘离开玄门前后那会儿吗?”因为她本人在那次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也不光彩,老夫人老脸红了一下,继而迅速把话题接下来去:“你的意思,那会儿,血煞门和柳茜儿根本就是互相勾结。柳茜儿要取缔你娘在玄门中已经占据的地位,而血煞门则利用柳茜儿在玄门的影响力,发展自己关内势力。”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