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无不梦想着有这么一天,可以成为一个高手,能够傲视天下、称霸武林。
结果寒域秘籍出现了,然后,传载寒域奥秘的十二玉人也出现了。
然在此刻,白星鹏瞪视静静安放在石柜中的两册寒域秘籍,好半天才回过神道:“怎么,谣传有寒域秘籍存在的人居然就是绝命谷谷主玉真子?”说罢,他掉转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钟敏,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复。
钟敏拿出一卷寒域秘籍道:“你说得很对,第一个谣传有寒域秘籍存在的正是我师父。”但她立刻又更正道:“不是谣传,寒域秘籍实实在在是存在的。”说着把手中书卷一举。
白星鹏道:“我知道了,你所说的那个连你师父也佩服的人,正是写作这部寒域秘籍的那位前辈,是不是?”钟敏点头道:“那位前辈的成就旷古绝今,我师父说他虽钻研寒域秘籍数十栽,寒域秘籍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倒背如流,然而想要到达那个前辈所到达的境界,依然不能。”
钟敏把寒域秘籍重新放回去,道:“我知道在你心里,必然要为因寒域秘籍而死的人仇恨我师父,尤其十二玉人里的王小月和你感情笃厚。可是,人在江湖真的是身不由己。星鹏,你知道吗?其实我师父曾经也和你刚开始一样,是一个无忧无旅、普普通通的人。他因为相爱的女子而卷入江湖的纷争,从此才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的确,在世人的眼中,绝命谷主玉真子实在不该有什么不堪的回忆,他武功独步天下无人匹敌,几乎所有的人都怕他,他走到的地方,连畜生都要下意识地退上两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提起生平依然有辛酸的往事。
原来,玉真子在好多年前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子弟,别说是武功,连一般的江湖常识也没有。可是后来因为一个女子的缘故,他被人陷害几乎致死,幸免之后便远遁他乡躲避祸患。之后仇家把他一直逼到西北塞外,料想此生他都不会有翻身之日。可想不到的是,玉真子反而因之在西北天山的一座雪峰上,找到凡是武林人无不梦寐以求的两卷武学典籍。
钟敏道:“我师父通过寒域秘籍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回归中原手刃当年的仇人。原本他还准备在江湖上大干一场,成就一番事业以答谢留下寒域秘籍的那位前辈。可是事与愿违,当时的各门各派在得知有我师父这个人后,不仅不肯接纳,反而千方百计地想要迫害我师父。”
白星鹏怪道:“这是为何?”
钟敏看看那两卷寒域秘籍道:“原因还出在这寒域秘籍身上。因为留下这两卷寒域秘籍的前辈在百年前名震整个武林,他的武功家数至今有许多人还能识得。我师父当初贪功心切,不肯静下心来慢慢修炼寒域秘籍里的武功,很多地方都走了蹊径。因此功成之后与原本寒域秘籍的精神有很大背离之处。当时,少林寺一位灵虚大师,——他是现少林寺玄净方丈的师叔,德望极高。——他在一次与我师父交手后有言,说我师父武功虽高终是邪门,到最后是要害人害己的。我师父不信,当场下杀手重创灵虚大师。他成名就在那一刻,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当年玉真子重创少林灵虚后曾引起相当大的一场武林争端,事隔多年钟敏也不知道其中详情,只知道之后师父便在江湖上有了一个很不好听的名声。许多人怀疑玉真子是某个邪教魔头的传人,于是捏造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玉真子迫于无奈,再一次借用寒域秘籍,利用著寒域秘籍的那位前辈在武林中的影响,又雇用能工巧匠仿造十二个真人打造出十二尊玉人像,最后又把仿造玉人的工匠暗中除去,同时散发谣言,说解开玉人的秘密便能找到通往寒域的路,然后就能找到寒域秘籍,练成和那位前辈一样的身手。
其实在这个谣言里,唯一假造的是寒域秘籍和十二玉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寒域秘籍这个东西实际上是存在的。所以谣言传出后有很多人相信,并拼命地去找寻十二个玉人,期间无数江湖人士为得一个玉人像或者玉人像所对应的真人而自相残杀。江湖一片大乱后自然没有人再来理玉真子。而玉真子还利用这难得的好机会兴建绝命谷,最终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命谷主。
白星鹏了解这些原委后不禁怅然,江湖上这些事情他原是不知道的,待知道后又不晓得说什么好。一会儿之前,他还以为他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可听完钟敏对玉真子大半生的追溯,他突然发现他的不幸其实算不了什么。或者,在这个江湖中打打杀杀,就和他以前在畋庄时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难怪他爹白风在他娘孟秋苓死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超然。
钟敏又道:“我师父刻在这石壁上的,都是他参悟寒域秘籍所得。而他一生都耿耿于怀的,恰恰是不能真正到达寒域秘籍中所提到的武学巅峰。所以,我们不要再找什么总纲,你只需要练这寒域秘籍上的武功,不用多少时日,别说段洪波,就是我师父重生,端也不是你的对手。”
白星鹏看着石柜里让无数武人血脉嚣张的两卷典籍,听着钟敏口中诱人的话语,最后竟摇头道:“不,我不想练这上面任何一种武功。”说罢连石壁上的心法口诀也不看了,迈步向外就走。
钟敏非常诧异,追到他身后又拉住他道:“星鹏,你不想报仇了?”
白星鹏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本来非常想,可是现在又不想了。小敏,或许这两卷寒域秘籍非常珍贵,可是,我如果练了上面的武功,实在对不起在泉下不能安息的小月姑姑。”
钟敏“啊”的一声把手放开,白星鹏接着道:“我本来对段洪波恨之入骨,可是现在听你讲,连绝命谷主那样的人也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段洪波虽不是好人,可是他所做的一切未必没有起因。小敏,你不是给我娘服了天山雪莲丹吗?你说那是你师父机缘巧合得到的,那一定是和寒域秘籍一样的来方吧?寒域秘籍是神奇之物,那天山雪莲丹怕也救得了我娘的性命。可是我爹说啦,我娘失去了精神寄托,她的心不想再活。我本来怎么想也不能明白,可现在知道,那不是段洪波一个人造成的,——他一个人也不能造成什么。”
白醒鹏的声音越说越低,并逐渐地哽咽起来。忽然,洞口处有人鼓掌道:“精彩,说得真是太精彩了。”只见门口水流飞溅处有一人缓步而来,脸上带着微笑,但双目中折射出的眼芒却闪烁不定。
钟敏急忙把白星鹏拉到身后,两个人同时又退开一步后齐声叫道:“段洪波?”语气中固然是惊骇大于疑问,而脸色也在突然间大变。他们八月十五在玄门总坛大起争端,之后白星鹏因为父母离去心神受损,在玄门静养了好几天。从玄门走到绝命谷又花费些时光,期间经常提起心计歹毒的段洪波,可这时候突然相见,又不知道他到底何时便来到这里,因此不管是钟敏还是白星鹏,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段洪波一脸似笑非笑,摇晃着脚步走近道:“星鹏少爷,你是孟神山的外孙、浪子白风的儿子,从小佩挂玄门圣物墨玉令,生来便已注定没有苦难、不需要打拼,想我段洪波殚精竭智苦心策划,到头来却看着你轻轻松松坐上玄门门主的宝座。”说到这里,他眼神里显露出几分不甘、几分仇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钟敏冷笑道:“你心术不正,当然做不成大事!”见段洪波的目光猛然间扫向后面盛放寒域秘籍的石柜,她不由心中大震,急忙退到石柜前以身拦住道:“你休想再拿走绝命谷任何东西!”
段洪波看了她几眼,停住脚步道:“如果我想拿,难道还拿不走么?小敏,当初我刚进绝命谷时,你不是千方百计要打开这扇门,想把你师父藏在这儿的寒域秘籍盗出来给我?”
钟敏没等他说完忙急声打断道:“住口,那是以前的事,你还敢再说?”心中羞急,忍不住斜眼偷窥白星鹏的反应。段洪波“哈哈”大笑道:“以前的事么?对于我来说,那倒也不见得啊。”说罢,他的嘴里忽然轻轻哼起一个民间小调,只听歌词里唱道:“那遥远的山谷里,有一朵美丽的无名花,看花的是可怕的大恶人呀,你千万不要靠近她。当然花朵也可以给你带来好运,只是需要无比的勇气。如果你失败了,就只能被踩在恶人的脚下。无名花,无名花,成也在她、败也在她。”
段洪波的歌声一如他平日说话那样醇厚而有磁性,加上醇酒般令人迷醉的眼神、漂亮的外表,钟敏听着听着情不自禁从石柜前让开。段洪波轻而易举地把两卷寒域秘籍拿到手中,然后道:“小敏,你知道不知道?江湖上其实早有这么一个传言,说绝命谷里有一朵无名花,那就是绝命谷主唯一的女弟子,——就是你!”
原来他所唱的,乃是江湖闲人专门为钟敏编的小曲,那时玉真子的大名正如日中天,钟敏“无名花”的名头最初就是由此而来。
钟敏从迷失中还过魂,见寒域秘籍已经在段洪波手上,不由又气又急。段洪波并不让她先开口,又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在很小的时候便听到有这么个传说,那时候人们对我讲:只要能摘到这朵无名花,并且看花的大恶人不来伤害你,那么你的好运就会从此开始,可以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可以纵横江湖为所欲为。”
钟敏悲愤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着要怎么利用我。如今你已经害死了我的师父,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想怎么样?”
段洪波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非常不幸了么?你知不知道你曾经拥有太多的幸福?在这个江湖上,羡慕你、敬仰你、甚至崇拜你的人真是数不胜数。”他向旁边走了两步,看着一旁站立的白星鹏道:“你们都是在幸福中长大的人,能尝到人生的艰辛和不易实在很不简单。”
白星鹏毫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段洪波收回目光,顿一顿,然后才接着道:“我从小跟着我爹、跟着‘灭绝人性’四大恶人,我爹因为年轻时过多的磨难,整个人便是一个无情无爱的躯壳,他对别人没有感情,而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依然没有半点感情。段绝情、段绝情,——我就跟着这样一个父亲颠沛流离艰难过活。”说着这话,他看着白星鹏和钟敏道:“你们能想象得出,我成长中的十几年是怎么度过的吗?因为是恶人之子,到处都会有看不起我、想杀掉我的人。我就在夹缝一样的空间里苟且地活着,无时无刻不提防随时能够致命的明枪暗箭。最后有一次,我被一个将死的人抓住喉咙。那时候我爹拿着剑站在旁边,他只要轻轻挥挥手,便可以把我从那个将死之人手中解救出来。可是在当时,我那个绝情的爹爹居然只看了看,然后就掉头离开了。”
他回忆这段往事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白星鹏和钟敏也未曾看见当时的实情,可从他淡淡的、漫不经心的话语中,他们却深深体会到段洪波何以那等狠辣无情,他做事情何以会那样不择手段。如果说他曾经也是个情深义重的好人,那么那份难得的性情却已随着他父亲那时候的离开而消失殆尽。
最后段洪波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求你们的可怜,事实上,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了。”他长出一口气,然后道:“当初我心灰意懒,终于决定拼上性命到绝命谷搏一搏。结果,老天终于没有再继续亏待我。——从那时候起,我的命运就转变了。我得到有‘天下第一’称号的玉真子的全部武功,我练成了其中两项后,又得到玄门孙小姐孟菁菁的青睐。就在我一帆风顺、将要踏上至高无上那个位子的时刻,你——”
蓦然间,他向白星鹏跨近了一步,后者脸色一变,跟着退后一步背依到石壁。段洪波咬牙切齿地道:“你有疼爱你的爹娘,有一个英雄了得的外公,只要你说一句,想要什么你立刻可以拥有。上天已经这样眷顾你,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跟我争,要破坏我辗转才能得到的东西?”他猛的一拳向前砸去,白星鹏脑袋一偏,拳落空了砸在背后的石壁上,“砰”的一声震下许多石屑来。
钟敏变色道:“段洪波,你快住手!”段洪波回头看着她,扭曲的面容瞬间恢复平常。他离开白星鹏几步,长出一口气道:“当然,能得到寒域秘籍,也算是老天对我的补偿吧。”说着举一举手中的寒域秘籍,接着道:“小敏,本来星鹏少爷不找我报仇,我也会反过来找他。但是,现在我得到寒域秘籍,什么玉真子、什么玄门,用不了多久,这些便统统不在我的话下。所以我们之间也无所谓亏欠啦,从今天起便你是你、我是我,我不再为难你们,你们也不要找我的麻烦。我在江湖上创我的事业,你们就在这里做一对你情我愿的小鸳鸯吧?”说罢轻轻一笑,口中又轻唱:“无名花、无名花,成也在她,败也在她。”意尤未尽地打量钟敏后,方才大笑转身,将寒域秘籍在怀中收藏后便准备穿水而去。
钟敏知道歌词中这最后一句乃是段洪波自己加上去的,现在唱出来无疑是讽刺讥笑她。白星鹏站在旁边没有言语,这时忽然道:“姓段的,你今天踏出绝命谷,来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段洪波身不转头不回,反问道:“你倒说说看,我会什么不好的结果?”
白星鹏冷笑一声,走上两步道:“你有没有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当年十二玉人为什么惨死?那便是因为她们跟你手中的寒域秘籍扯上了关系。现如今,你身怀寒域秘籍走到江湖上去,我敢保证过不了一天,就会有各种各样希望拥有此物的人找你。到时候别说你没办法练这上面的武功,便是练了,只怕也练不了几天。”
段洪波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吭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能就此拿着寒域秘籍道江湖上去。”
白星鹏冷冷地注视着他道:“而且,就算我们不说别人不知道,你想练成寒域秘籍上的武功,那也是不能成功的事。”他说这话时,正值段洪波飞快趋身而至。段洪波自思:“知道我有寒域秘籍的,目前只有眼前这两个人。姓白的这个小子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跟我作对,我刚好杀了他,再把钟敏那个贱人杀掉,天底下还有谁知道我身怀寒域秘籍?等天下人都知道了,那时候我已是天下无敌,还会怕谁?”
他二人一个说一个想,白星鹏说完了,段洪波刚好用手抓住他的脖子。
段洪波听白星鹏那样说,禁不住冷笑道:“你少花言巧语糊弄我,我段洪波什么事没见过,岂能上你的当受你的骗?”白星鹏反唇相讥道:“如果是这样,你不妨动手杀了我,不过那样一来,寒域秘籍的秘密你永远也别想解开。”段洪波惊疑不定,想要下手却又不放心,当下五指如风封住白星鹏周身上下近十余处大穴,叫他在之后十二个时辰内也不能妄动一下。
钟敏抢上来道:“段洪波,你如果杀了他,我一定不会再放过你!”段洪波把白星鹏拎在手里,转身面对她道:“你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么?就算你召集绝命谷中全部杀手,我也不会放在眼中!”钟敏知他所言非虚,便哀求道:“你放开星鹏,你想怎么样跟我说。”
段洪波看看白星鹏,又看看钟敏,最后道:“那么你告诉我,寒域秘籍到底有什么秘密?”钟敏知他会有此一问,可是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匆忙间只有向白星鹏看去,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暗示。
白星鹏身不能动,嘴巴并没有被封住。此时段洪波悬掌于他的头顶,只要他一句话说得不妥当,便会招来杀身之祸。钟敏等了半天,也没看到白星鹏有所表示。至于寒域秘籍有什么秘密,钟敏心道:无非是星鹏想拖延时间,才胡乱编造罢了。
段洪波见她回答不出,便冷笑道:“既然没什么秘密,那么你们就到地底下逍遥去罢!”一掌击下。钟敏花容失色,失声道:“不要!”需知人体头顶心是最最致命的地方,别说段洪波掌力非轻,就是寻常一下也会叫人受损。钟敏只道白星鹏就此不活,心中大痛,差一点当场晕过去。
段洪波一掌拍下,但手掌在离白星鹏头顶不足半寸处猛然又停下来。他凝立片刻,森然道:“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你把话说清楚。否则,咱们鱼死网破谁也活不成。”他这句话是对白星鹏说,后者闻言只是冷笑。钟敏急得眼泪直掉,连声道:“星鹏,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讲吧。那寒域秘籍你也不练,给了他也便算啦。”
白星鹏这才道:“给他自然无妨,可是他练不成寒域秘籍上的武功又有什么用?”段洪波道:“你对武学浸淫不多,凭什么说我不能练成?”白星鹏看向钟敏,然后道:“你和她有过亲密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她师父玉真子一身精研寒域秘籍,到最后也没有成功?”
段洪波看他一副肯定的样子,便点头道:“那又怎样?玉真子练不成,我未必和他一样也练不成。”
白星鹏道:“本来可以这么说。可是,问题在于,你已经练了玉真子刻在这里的武功心法。要知道,这些都是从寒域秘籍里演化出来。当初玉真子贪功,这些东西虽源至于寒域秘籍,可是其中道理和秘籍本身已经背离很远。”
段洪波细细琢磨他话中意思,果然觉得大有文章。白星鹏接着道:“假如现在是其他人得到寒域秘籍,那么他精研的结果可能和玉真子完全不同。但是你练了这里的武功,走上的是一条和寒域秘籍里传载的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这时候你还想再修炼里面的武功,我说你不能成功还是轻的,若再重一点——”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嘿嘿”只是冷笑不再言语。
段洪波额头冒汗,急问道:“怎么讲?你快说下去!”
钟敏也在一旁听白星鹏说话,她心中暗暗佩服:怎么星鹏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编出这些话来?然而看段洪波突然神色慌张,好象白星鹏说得不仅大有道理,同时还打中了他心里某出某个弱点。
白星鹏也看出段洪波色异常之处,心中依稀觉察出一点什么,可待细想时却又把握不住。思量之后试探性地道:“如果说得重一点,你会走火入魔,最后七窍流血、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这句话只是他随便说说,岂料段洪波脸色大变,叫道:“你胡说,什么走火入魔,我根本就不信!”抬起手掌二次打下。这回他是真的动杀机,钟敏站得虽近,想救已是不及。眼见白星鹏要在他掌下丧身,这时候,段洪波的手臂如同被什么击中,猛的一阵抽搐后,“啪啪”两声,原被他收入怀中的寒域秘籍分别跳出,且跌落在地,跟着白星鹏也被松开摔在石板上。
钟敏急忙上来把白星鹏抱住,在他被封穴道的对应位置推拿,然而几次都不见效果。白星鹏道:“你别管我了,看看段洪波又搞什么鬼。”
段洪波抽搐了一阵才趋于平常,但这时候他的脸色却显露出淡淡的青色,而且有越来越青的迹象。钟敏看了片刻不知所以然,便问白星鹏道:“星鹏,你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里面有什么符咒吗?”
白星鹏横了她一眼道:“我会什么符咒?八成和你师父有关。你师父不是练功走火而死吗,‘走火入魔’四个字想必也是段洪波的短处。”说着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刚才两卷寒域秘籍跌落下来,有一本封面朝下,并且翻了两页在外面。钟敏关心段洪波并没有在意,白星鹏却看到那翻开的页面上赫然写道:“此晋人所著,恰是我辈功成关键。学武者,亦为人也,心之豁达、变通,不骄不躁、不生不灭、无色无相,法自成、功自成耳。是以回归田园之乐,得自然乎,忌利益之争、权欲之争,俗世纷扰纠缠离合,俱弃矣……”
看到这里一页已毕,白星鹏虽然没有全部想明白,可是一颗心却不自觉地“砰砰”乱跳。他向前面一页看去,那上面所书正是那首《归去来兮辞》,只不过一页纸张实在有限,只记载了后半部分。白星鹏看到最后那几句道:“归去来兮,聊以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这句话他在畋庄时曾经听父亲讲过,那时候白风对他说道:一个人活着,最好的就是心胸放开,一切顺应自然。也许不一定非要和陶渊明一样隐居在田园生活中,但是无谓的争执、那些权欲利益的争斗,能不理的便不用理了。白星鹏知道父亲自号“乐天”,不知道这个名号的由来是否就源于此。现在看到寒域秘籍上出现这句话,不由得立刻想起当日父亲的慈爱。他自己身经磨难悲从中来,忍不住泪水滔滔而下。
他想起父亲,一时愁肠百转忘了身边的事情。那段洪波脸色青了一阵,然后又慢慢发白,白到几乎成了一张纸的地步,又开始转青。如是青白转换两回,他终于恢复正常,但神情萎靡,显然刚刚经受了极大的痛楚。
段洪波恢复正常后,见钟敏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凝视自己,眼光中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关怀之色。段洪波一颗心早就冷铸似铁,但在此时此刻还是禁不住一热,脱口道:“我没事的,你放心。”话说出口,他自己一愣,钟敏也愣住了。
空荡荡的石室中就这样保持着尴尬的、同时又无比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段洪波才注意到白星鹏一目不眨地正注视落在地上的寒域秘籍,于是走过去把那卷打开的书合上,然后道:“白星鹏,现在你的性命依然在我手上。我实话对你讲吧,我现在已经骑虎难下,玉真子在他的这套武功里隐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我的功力每日午时要发作,我本人已经控制不住,——就是刚刚,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
白星鹏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刚开始根本就没注意寒域秘籍被合起来。但是段洪波之后的话他却听到了,心下不由恍然,难怪刚才会出现异常的现象,他还以为是玉真子的鬼魂显灵呢。
段洪波接着道:“所以,,只要你能告诉我怎样才可以练这寒域秘籍,功成这日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白星鹏想了一会儿,忽大笑道:“段洪波,原来你也有今日啊。你问我修炼寒域秘籍之法,就算我告诉你了,你还能练成么?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避免走火入魔的法子,因为你练玉真子的武功走上邪路,现在想要挽回了,是不是?你心里在怕,你怕的正是走火入魔啊——”他又提“走火入魔”四字,段洪波面色惨白,忍不住双眉倒竖厉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他此刻体内阴气极重,一旦发怒脸上又有青色出现。白星鹏看看他的脸色,吸口气之后才道:“好吧,我告诉你一个人,他或许可以助你消除走火入魔的劫难,同时还可以帮助你练那寒域秘籍。”段洪波眉头一皱,白星鹏知其心意不欲与其他人共同分享寒域秘籍上的绝世神功,便道:“当然,你不想让那个人帮你也随你的便。”
段洪波思虑良久,道:“你说的是谁?”
“我外公,——孟神山!”白星鹏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又道:“你不是献了一本劳什子的空明神功给他吗?这么长时间,想必以我外公的才智,练功已经有了进展。你去找他,问问他怎样才能把已经学到的武功费掉,这样便不用怕什么走火入魔,然后还可以再练寒域秘籍,这样一来不就什么好事都有了么?”
段洪波听着他的话觉得颇有些道理,可是听他的笑声才知道他纯粹拿自己作耍。段洪波这一生最忌别人瞧他不起,而白星鹏此时正有要他难堪的意思,当下怒从心头起,厉声道:“我杀了你!”提起白星鹏一掌拍去,正中白星鹏的胸口处。
钟敏吓得呆啦,只见白星鹏被段洪波的掌力带出好远,后背狠狠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噗嗵”整个人摔落在地。段洪波还待上前,钟敏连忙把他从后面抱住,连声哀求道:“洪波,算我求你,你放过星鹏吧?”可段洪波状态若狂,对她的话怎听得进去。钟敏见无法阻止,只有大声道:“你想要避免走火入魔的法子是吗?我知道,我知道在哪里。”
段洪波这才定下神来,转身把钟敏一下抱住道:“小敏,你说的可是真的?”惊喜交加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数声,又喃喃自语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钟敏看到他在短短时间内,又是怒、又是喜,现在喃喃自语中又透出劫后的悲凉。这个男人虽有负于她,可她毕竟曾经从心里深深地爱过他呀。现在瞧他如此癫狂的模样,她怎能不在怜惜之余又感锥心的刺痛。
段洪波激动之下情难自禁,搂住钟敏一阵疯狂地亲吻,又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小敏,你根本舍不得我死。刚才你那样看着我,我就知道依然爱我。小敏,我说的没错吧,你还爱着我、还爱着我,是不是?”他一再追问,钟敏禁不住泪流满面道:“是的、是的,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可是你从来不爱,从来只是想利用我、然后再迫害我。”段洪波猛然把她从怀里推开,面目扭曲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突然间又重复刚才狂乱的神情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么我从现在开始,我发誓以后一定真心真意地爱你,不辜负你,好了么?”
钟敏双目痴迷凝视于他,半晌才吐出一句道:“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段洪波又把她从怀里推开,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了好几个来回,最后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女人想要的就是‘我爱你’这句话。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白星鹏说的不错,我现在练寒域秘籍也来不及了。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师父的那部总纲到底在哪儿?”
钟敏一愣,立刻又回过神来道:“你也知道有一部总纲,那么你一开始便在石室外面听我和星鹏讲话了?”段洪波挥挥手道:“你还问这个干什么?我本来想能得到寒域秘籍就成了,玉真子的那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可是白星鹏那个小子说出那番话——”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钟敏不明所以,只听到他口中“哎呀”连叫两声,好象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钟敏大为惊讶,忙问道:“洪波,你怎么啦?”
段洪波还没有接话,另一边白星鹏代为接到:“他是想到玉真子的死,想到玉真子走火入魔根本并非是受他陷害的缘故。”钟敏诧异地回过头,只见白星鹏扶着石壁正慢慢地站起来。
原来段洪波一掌打在白星鹏胸口,当时是把白星鹏震飞出去。不过,孟神山传了六十年的内力在白星鹏体内,白星鹏自己虽不懂得使用,可在遭受外力的情况下,内力本身也会产生反应。假如白星鹏练过几年功夫,这内力的反应定会很快,加上胸口靠近丹田处,反震之力生成,当真想要多快就有多快,那时候就不是被段洪波震出去的事儿了,而是要把段洪波震的手臂骨折,重一点还会叫他身受内伤。
饶是现在这样,白星鹏体**息震动,一股热流顷刻间便沿着经脉在四肢白骸间游动。那些被段洪波封住的穴道,因附在经脉之上,热流所到之处豁然开朗,根本不会留下任何阻塞。穴道一解,白星鹏自然恢复自由。
其实在白星鹏冲解穴道的时候,钟敏和段洪波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段洪波想到的也并非和玉真子有关,然听到白星鹏那么说,包括钟敏在内都万分惊讶道:“你说什么?”
白星鹏靠着石壁站定,看着段洪波道:“你的时辰已经到了,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段洪波不知道他言下所指,冷冷道:“你真自负,我的时辰到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钟敏站在旁边,听了一头雾水,看看白星鹏又看看段洪波。白星鹏手抚胸口咳了一声,段洪波则看着上面被凿穿的孔洞,自语道:“时辰到了,菁菁她——”神色间更加烦躁。钟敏这才明白过来,想不到段洪波此时此刻念念不忘的居然是那个孟菁菁。虽然看段洪波的脸色,知道他并非是牵挂她,可是能让他这样放不下,钟敏在心底里还是非常妒忌。
白星鹏道:“原来你担心的只是你妻子,怎么,你回去迟了她会不让你进门?”段洪波道:“我不跟比嘴上功夫,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须讲清楚了。”白星鹏道:“没有什么难解的地方。还是那个道理,玉真子的武功来自于寒域秘籍,走的却是和寒域秘籍完全不同境界的邪路。最终走火入魔是必然的,你练的是他的武功,走火入魔也是必然的,无可挽回。”
段洪波闻言血色顿失,白星鹏又道:“你不是要总纲吗?我知道在哪里。”说着往外一指道:“就在外面,玉真子刻在石壁上,那是练寒域秘籍的心经,也是玉真子所有武功最后的归宿。玉真子虽对其中每一个字都清楚明白,可是其中的境界他终究到达不了,所以他仍逃不过一死,你和他的经历虽有差异,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段洪波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道:“你不要骗我了,我又岂能受你的骗?你对武功根本一窍不通,那《归去来兮辞》和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白星鹏道:“你仔细想想,当初你进绝命谷时,玉真子当真一点儿察觉也没有吗?他为什么放手让你偷练这里的心法口诀,也许因为小敏真的喜欢你,但令他更加放心的是,不管你有多高的天资,功练得越深,魔中得也越深。他最后的死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大限已至。至于说他让小敏不要为他的死牵怀,就是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和他一样,甚至更加凄惨。”这些话也是白星鹏在听到段洪波索要总纲时突然想到的,他在寒域秘籍上看到那首《归去来兮辞》,猛然间就想到这和玉真子刻在外面的辞赋有莫大的关联。这一席话说出来,听的人固然吃了一惊,他自己脑子里也一片茫然不知所云。
段洪波宛受重击,一时间脑海中也一样只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留下。钟敏观之不忍,拉住他的手道:“洪波,星鹏也只是猜测,你不必就信他的话。”白星鹏冷笑道:“你说得对,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知道怎么救他,把能救他的总纲找给他呀?”
段洪波把钟敏的手甩开,跌跌撞撞向外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道:“白星鹏,我认得你狠,我段洪波不怕玉真子、不怕孟神山,最后反而在你手里落下笑柄。的确,我离走火入魔的时辰不远了,可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上。三日后,我在绝命谷西侧的断情峰等你,你若不来,我就在这绝命谷做一件事,绝命谷中不论男女一概不留!”说罢穿过小瀑布,片刻离开绝命谷碧波潭。
钟敏追到洞口,叫了几声才回过身来。回头看见白星鹏只是冷笑,看着自己不发一言。钟敏道:“星鹏,你刚才的话都是骗他的是不是?”白星鹏道:“也许吧,我自己也不知道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可是——”他蓦然拔高声音,厉声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不管你怎么发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那个畜生的手里!”
这句话如同在钟敏的脸上狠抽了一鞭子,刹那间肤色雪白。而白星鹏喊完这句话,身体百骸内突然有千万只蚂蚁同时爬动一样,他心中悲苦,一时忍不住便跌倒在地。钟敏固是被他刚才的话所伤,可是他心里的恨更深、更沉重。无论怎样,白星鹏爱面前这个女人,他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其实正是给自己一个又一个安慰的理由。可是,那个女人只沉醉在段洪波美丽的表皮下。他已经失去的母亲、失去平生至爱的父亲,而这时候他终于从心底里明白,他又失去了自己深爱的女人。钟敏那一颗心始终飘荡在那个男人的周围,根本没有半点时候是离开的。
白星鹏突然放声大笑,那不是她不肯自拔,而是她根本不愿意自拔!可是值得自己大笑的是,自己竟然也和她一样,始终要给她机会、给自己理由,始终沉迷一直不肯回头……想到这里,白星鹏便如失去所有的知觉,心中突然空荡荡的,不知道生命中还留下什么可以给他留恋……
钟敏惊骇地看着面前的人产生不同寻常的异变。
白星鹏不仅表情大起大落,身体更在一时间发生剧烈的痉挛。他体内的真力正不受控制四下游走,在全身各处经脉中左冲右突。身体好似经受最惨烈的酷刑,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个时候往一处揪去。白星鹏虽无知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好象在膨胀、变形、撕开、断裂,好象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一样。
钟敏急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叫道:“星鹏,你、你怎么啦?”
白星鹏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语声却极为平静道:“走火入魔,跟你师父当初一样。”
钟敏吓呆了。师父走火入魔时她并没有察觉,但他走火入魔后经脉寸断、七窍流血的情状,钟敏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这个时候,白星鹏全身都好象在发红,他体内的内力授自于孟神山,至阳至刚,和段洪波刚刚的阴气有很大区别。钟敏不由发了疯一样大喊数声,又猛然抱住白星鹏的身体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星鹏,难道又是我害你吗?你怎么会走火入魔、你怎么能走火入魔?”一时声泪俱下。
白星鹏蓦然间反而超脱起来,他见钟敏抱住自己痛哭,不由又同情她起来。他抬手抚摸钟敏的头发道:“小敏,我刚刚看到寒域秘籍里也有那首《归去来兮辞》,我便想我爹了,我这一走,走了之后就去找我爹娘,你看看,这不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么?所以到这时候,我不恨段洪波、也不恨你啦。刚才我对段洪波讲了许多话,这时候想想,那些未必全是骗他的。”唏嘘片刻,又道:“你不是说你师父到死也没有练成寒域秘籍吗?我猜想那正是因为他的心境始终达不到的缘故。而段洪波一生追求和玉真子师父当年大同小异,所以我说他找道那所谓的总纲还是不成的。如果他不想再走我现在这条路,也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我外公一样,把所有的内力全散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段洪波穷尽心力就是想此生要出人头地,叫他散了内力怕是比叫他死还要难受。”又道:“小敏,你学的也是你师父的武功,可是你心里没有那么多利益之争,这寒域秘籍你是可以练的。我现在一切想得都很开,大概也能练得,可是,”长叹一声道:“那已经来不及啦。”
钟敏哭得说不出话来,白星鹏勉强笑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小敏,我此时此刻没有其他牵挂。我生在畋庄、长在畋庄一十八年,到死的时候就想死后还回到那里去。我爹说得对,不管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的归宿始终在那里。小敏,我想玉真子师父当初也是和我现在一样的想法。可是世事弄人,不到最后这一刻谁又能大彻大悟?便是我,也只能后悔……”
他的话越说越虚远,钟敏泣不成声哪里还去想他说得对不对?只是看到他的眼睛慢慢地似要闭上,钟敏再也支撑不住了,哭叫几声“星鹏、星鹏……”眼前一黑,竟是昏死过去。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