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拦住柳茜儿,正色道:“之前允许你接触外客,不过因为那些都是些生意上往来的伙伴。上上下下这些人,没有那些黄白之物,本就不行。可是,玄门之所以得以立世,光靠做生意,可就不行了。’
“江湖险恶,武林中门派与门派之间那些关系,那些牵连,你又知道多少呢?知道今天来找神山的是谁吗?甘陕道上长刀门的。陕西和山西靠在一起,长刀门和玄门,也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不过,长刀门内部还分黑杆子和白杆子——顾名思义,黑杆子派的刀,刀杆全部以黑色标记,白杆子派的刀,刀杆子就用白色标记。这两派共处于马道,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黑杆子会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他们的先祖中有一个姓杜的,和江南一个叫‘逸城’的,关系至深。你知道逸城又是什么吗?”
柳茜儿瞠目结舌。
“唉!”老夫人很刻意加重了这一声叹息,“但凡是个正宗的江湖人,谁不知道那个门派的名字?即便多年之后的今天,再去颐山,房屋巷陌都在,传奇的人都已不知所往,可是,颐山之地,逸城之名,有点常识的,谁敢忽视?”
柳茜儿听不下去这些唠叨。
老夫人乜斜她:“你只当我危言耸听,对不对?”
左右走不成,柳茜儿正色回答:“是啊,娘。都已是不存在的人和事,就算以前多么传奇,那又怎么样呢?”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啊!
老夫人不由得要对她刮目相看。然而,常识的缺乏依旧暴露出一个人见识的浅薄,老夫人面带轻蔑,语带嘲讽:“茜儿啊,这话呢,你在这个地方说说就行了。千万不要拿到外面去,尤其是在前庭白杆子长刀门的总把子莫亦尘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道会有多大的祸患?我玄门几经风雨,好不容易等到神山,得到一个上升期,因为你这三言两语统统断送了,别说我,就是神山的爹爹、神山的祖父,还有玄门创派祖师燕弘燕老爷子,都不会原谅你。”
兹事体大,柳茜儿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整个人往后踉跄数步,辨不清眼前事态的方向,止不住陷入迷茫。
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和珠儿也一愣一愣,只当老夫人在表演。
可是,就算表演,这演技也太高超,这说辞,也太真实。完全就是那么回事嘛!作为心腹,她们都为老夫人的阐述所震动。
老夫人打击的招数用得差不多,嘴角微挑,凝重的表情变得亲切。她使出怀柔的招式,搀起柳茜儿的手,放入自己另一只手掌中。
老夫人的手掌,柔软而温暖。
柳茜儿浸入一片冰水的心不由得狠狠一动。
“茜儿啊,”老夫人语重心长,“白杆子长刀门的总把子听江东大侠肖振东的,此番前来,我的估计,左不过前一阵子凌记和其他山西富商抱怨咱们垄断走他们生意的事。”
柳茜儿脸一热,急忙蹲身:“对不起,娘。这些事的由来,都是因为媳妇考虑不周。”
“没事没事,”打一巴掌揉揉疼的功夫,老夫人掌握得简直是如火纯青,“只要还没破坏到与武林大门派的关系,比如和这位白杆子长刀门总把子之间,那些武林道儿以外的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吧。不过呢,”话锋一转,“这位总把子脾气不大好,我们这儿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他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也只有天雪才行。”
而事实上呢?
确如老夫人所言,那位白杆子长刀门的总把子莫亦尘,气冲冲而来,见到孟神山时,质问孟神山近日来玄门垄断山西商界,也同样怒火滔天。可是,当苗非请来了肖天雪,肖天雪进了议事厅的门,这位总把子马上怒火变春风。
江东“肖”姓,江湖上可真正大有来头。柳茜儿不明白,她那位自诩很有道行的娘,其实也不明白。
不过,苗非也好,孟神山也好,可都是明白人。
总把子莫亦尘见肖天雪,如同属下见了主子,笑容满面迎上去,服侍了肖天雪坐下来,还问候:“原来小姐真的嫁入了玄门,可惜老夫前一阵子全在漠北和老周那个死小子周旋,小姐大婚,我和老周,谁都没能赶回来,给小姐道贺。”
老周,就是黑杆子长刀门周齐发。
莫亦尘倒起对周齐发的不满来,那苦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似的。
“小姐,你可不知道。老周那个孙子,好酒好财又好色。被我教训过好多次,就是断不了他们那派贪婪不正经的劣根性子。前不久那事儿,老镖把子都发火了,你说我要不要修理他?从山西追到甘肃,从甘肃,他娘的,他连累我一直跑到新疆。哈儿撒族人最不喜欢看到外族人进入他们的领地,被老周这个孙子骚扰的,把我也连带进去,当成了入侵者,一顿猛追猛杀。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在那边,钻淤泥,下冰河,雪山半山腰我还遇到雪崩,老周这孙子早就找了个山洞,我掉在一个大雪窝里,关键时候不是被其他人拉一把,那雪崩的雪砸下来,非把我砸死在那里不可。”
肖天雪截住他的口若悬河:“你说有人在雪崩那会儿拉你,谁这么大本事?”
“不知道。”
孟神山、苗非都很礼貌,坐在一旁倾听,听到这里,“噗嗤”同笑。
莫亦尘只对肖天雪尊重,对他们,眼睛一瞪,大眼珠子差点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胡子拉碴的嘴巴恶狠狠斥道:“笑嘛笑?我在马道上混了二十几年,我的话一诺千金,谁也不能不相信。”
“老莫!”肖天雪喊他。
莫亦尘连忙转回脸去,继续谄媚脸,笑哈哈对肖天雪说:“我是真不知道。您听说过天山有武林高手?那是咱们老瓢把子爷爷的爷爷才侍奉的老主人。这么多年,不是我老莫对祖师爷爷的主人不敬,人那,总是那么一回事。就算老主人后面的老主人,那也不该在那会儿来救我老莫这条贱命。”
“贱命”一词,又让苗非忍俊不禁。
孟神山可不想再惹骂,端起茶杯,假装喝茶,然后借茶杯,挡住自己的脸,同时也挡住自己的视线。
肖天雪唯恐双方又顶起来,连忙对莫亦尘说:“老莫老莫,不理这一茬,你还是讲老周一个人吧。”
…………
到底马道上的事情,和玄门、江东那边,都没有直接的关系。肖天雪只有倾听的份儿,听完老莫对老周“滔天罪行”的控诉,好生安慰,然后让孟神山好好招待莫亦尘一顿晚饭即可。
饭桌上,莫亦尘对孟神山说:“周齐发那个孙子,就爱干些损人利己的缺德事。咱走正道,不应当效仿他的。马道上的人苦啊,有时候,为了生存,又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好歹,老瓢把子那里时常接济我们这一派,让我们顶着这名声,同时,对付老周那孙子,别人也给白杆子这边一点报酬。你玄门占据天府之地,不霸市,也不会把你这上上下下全都饿死。”
孟神山自罚酒三杯,放下就被,对莫亦尘说:“那些,绝对都是误会。”
肖天雪帮他说话:“老莫,你刚从西北回来,没有了解到,神山都已经把原本不该他得的那一部分,悉数给被倾轧了的那些商家退了回去。”
“时间的缘故,没有全部跟进好吧。”孟神山接着道,又倒了三杯酒,端起其中一杯,对莫亦尘说:“连累总把子您还要特意到这里来跑一趟。”饮完这一杯,又喝完下面两杯。
从这一刻起,莫亦尘便保持了笑嘻嘻的状态,一直到酒宴结束。
骆浚清请他去客院休息的时候,莫亦尘又抓住孟神山的衣服:“孟神山,我家小姐嫁给了你。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她,不能欺负她,叫她受委屈。她的爹爹,是我们老瓢把子爷爷的爷爷侍奉的主人亲娘的亲戚,她的事,是我们整个马道的事。老周那个孙子我反正看不过眼,但是,他那边,什么十恶不赦的人都有,到时候,别怪我两只眼睛全闭起来,随他和你闹,我和老瓢把子,谁都不管。”
说这番话时,莫亦尘舌头都大了。
肖天雪连忙催促骆浚清把他架走,回过身来,忐忑不安对孟神山说:“对、对不起,那些话——真的都不是我想要他说的。”
出乎意料之外,孟神山神色一片平和。他不仅没有以莫亦尘的话为冒犯,反而非常真诚对肖天雪说:“谢谢你不计前嫌。今天苗非说要请你,我还以为,你会不痛快,不肯来。”
这样亲切的对答,肖天雪受宠若惊。
只可惜,不管莫亦尘怎么要挟,她和他,都必须分手。
为了尊严,她也不能回头!
即便他这会儿不再像以前,对自己疾言厉色,但柳茜儿还在那里,他和她之间,终究如同隔了高山。虽有了心,千水万壑阻隔,这辈子都无法真的亲密无间吧?
“我会让我爹知会马道的老瓢把子。”她非常贴心,给孟神山定心丸吃:“感情是感情,道义是道义,我分得清,我相信我爹爹他,一定也不会混为一谈。”
“天雪!”
当她转过身想要走时,身后,他突然叫出这样一声。
肖天雪心猛地一动,错觉吗?她好像感受到了来自后方,他那两道热辣而又不舍得目光。
她好像立刻转过头去,哪怕亲眼验证一下也好。
可是,如果像那样回头,她害怕:他和她突然情不自禁,结果又该如何处理?
好女儿,真巾帼,拿得起,就该放得下。一开始错过的,没有能够弥补,分开时,就干脆彻底。
不要回头!
不要留恋!
不要牵扯!
不要——
不要割舍不开!
肖天雪忍着,不让眼睛里转来转去的泪珠儿真的落下。深深吸了一口,竭力以平静的语气回复后面:“我就要走了,孟大哥,往后,你且保重!”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