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神山越听,越听不下去,咬牙道:“你住口!”
柳茜儿用力吼回去:“我就不!”
“柳茜儿——”
很低的声音,但是却从咬起来的牙缝间穿出来,再接触上他火气腾腾的眼眸,豁出一切气势高涨的柳茜儿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孟神山伸手扶了一把,才让她不至于软倒在地上。
柳茜儿这时候还能感受到他的关怀,心中又是酸楚,又忍不住生出些希望。不过,希望的火苗刚刚出来,就被冷风吹灭。
月琳、绿绮、红羽都畏畏缩缩地站在廊下,孟神山回头叫她们过来,然后把柳茜儿交给她们。
“我相信秋苓和白风,他们会顺利回来我的身边。”孟神山的语气终于恢复平静,“待会儿,我会让人送信给峥儿,他会过来看你。”
“峥儿?”柳茜儿一激灵。
“是啊,就是峥儿。”孟神山话里有话,接着往下说:“你好好将养,秋苓、白风回来时,你还要以‘二娘’的身份出来犒劳他们。”
月琳、绿绮、红羽都吃了一惊。
孟神山走后,月琳问:“夫人,为什么会是‘二娘’?”
柳茜儿手扶额头,勉强回到屋内,喝了一口月琳送过来的热茶,尔后才说:“告诉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孟秋苓再回来。”
“可是——”月琳踯躅。
“可是什么?”柳茜儿含恨的眼神看向她。
月琳吓得急忙低下头,低低声音说:“门主的态度已经那么明显,再动孟秋苓,只怕、只怕——”
“只怕我会被门主休掉,甚至杀掉?”
“奴婢不敢,奴婢妄自揣度了!”月琳慌得连忙跪在地上。
“哈哈哈……”柳茜儿仰天尖笑。笑完了,她又浮起别有深意的笑:“你没听门主说吗?他说‘峥儿’。是啊,孟秋苓再怎么能,终究是个女儿。是我,给他孟神山、给玄门生下了儿子!峥儿是儿子,是玄门的少门主。孟秋苓再狡猾、能言善辩,她得嫁人,以后成为别人家的人,峥儿才是玄门门主的继承人!”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嫣红,她的眼睛射出激动的光:“对啊,只要有峥儿,只要有峥儿。就算孟秋苓永远都回不来,神山他,也不过和我叫喊两句,最终一切还是会不着痕迹地过去,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她问月琳,问绿绮,问红羽:“对不对啊,你说,对不对?”
月琳、绿绮、红羽能说什么呢?
她们只能不停点头,然后说:“是啊是啊,夫人,您说得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我当然不会错。”柳茜儿消失好几天的自信又回流,“就一个孟秋苓而已,阻挡在我路上的人,本来就应该死!孟秋苓,你去死吧!”
“咚!”一个杯子被顿在桌子上。
这儿是一间颇为考究的饭馆,招牌和门窗都漆得亮闪闪的,桌子也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就是这茶——
一身纯正乡下村姑打扮的孟秋苓忍不住大力拍桌子:“小二、小二!”
高高瘦瘦、长相清秀一个伙计手脚伶俐跑过来:“来了,客官,有什么吩咐。”
孟秋苓指着茶杯里面:“为什么只给我上这样的茶?”见伙计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止不住冷笑:“你是看我的样子穷,点不起好的菜,所以,也不能给我上好茶,是不是?”说到这儿,她瞧了瞧白风。
白风急忙拍拍她的手,赔了笑脸对伙计说:“小二哥,得罪了。没什么事情,麻烦你给我们上两个菜。”
伙计刚刚忍不住要弯下来的腰,瞬间又挺直了。他依旧职业化地笑着,不过,眼睛里或多或少就是带出鄙视来。
孟秋苓很想揍人。
白风却始终按着她的手。
伙计挺直着腰板,笑着问:“客官要点什么?”
“青蒜腊肉,炒豆芽,咸鸭蛋切两个,一碟花生米,两碗饭,一个青菜豆腐皮汤。”
当白风说完,伙计止不住发出一声冷笑,旋即道:“好来。”敞着嗓子把菜名报了一遍。上菜的速度挺快的,不一会儿,一荤三素一个汤全部上全。伙计笑着说:“客官慢用。”不等白风、孟秋苓回应,转脸便走。
孟秋苓忍不住站起来。
白风还是拉住她。
“你干什么呀?”孟秋苓甚是愤慨,“那个伙计,分明就是藐视你我。”
“我们只是来吃饭,又不需要别人对咱们讨好迎奉。”
“这不是讨不讨好、迎不迎奉的事,做人不能这样,势利眼,穿得好一点就弯下腰来说话,而等我穿成现在这样,就理也不大愿意理我。”端起刚刚的茶杯,孟秋苓说,“瞧瞧,茶叶末儿泡的,而且连茶味儿都快没了。”说到这里,她敏锐的嗅觉开始工作。
孟秋苓伸长鼻子嗅了几下,转脸瞧了瞧旁边一张桌子旁背对他们一个穿白衣裳的女子。“看见她了吗?”孟秋苓用很小的声音、同时借助口型对白风说。扭过脸不再瞧那白衣女子时,才将声音放大一点点:“天水白的料子,苏锦芳的剪裁,比海棠斋成衣铺里的货还要出名的衣裳,仅一件,就够普通五口之家人家吃整整一个月,还可以保证伙食很不错。”
“你想说什么?”
“她也在喝茶,闻出来了吗?是什么?”
“这么远,怎么可能闻到?”白风露出不可思议。
孟秋苓说:“一丝丝意思就够了。”嘴巴离白风的距离越发近些,“她喝得是本身带香的眼儿媚——玉眉茶里的精品,本身需要雨前的嫩芽,在经过繁琐的工艺制作而成,泡的时候还得特别注意,得是陈年的含香水,用晒干的松针点火,再那积年的紫砂煮。冲泡的时候不能太急,缓缓加水,直到茶叶舒展。一次不能出色,三次之后,茶叶才能舒展得如同美人的眼睛一样好看。”轻嗅一口,示意白风也跟着学。
白风学了,果然闻到空中寒雪天松针、梅花以及香茶的气味。听孟秋苓的解说如此复杂,他止不住咂舌:“那泡出这一杯,不是得烦死人?”
“所以啊,”孟秋苓冷笑,“这就是个看衣服上茶的地方。”耳中听到刚刚的伙计充满谄媚的声音:“来啦——”最后一个语气词的尾音不仅拖长,最后还打了卷儿,声音洪亮也远胜刚刚招待他们。
孟秋苓伸伸头。
白风被勾起好奇心,凑上来:“那一桌,点得什么?”
“红喜珠果子,白草莓干儿,一盘鲜菱角配鲜虾仁的小炒,蟹粉小酥饼,”比了比指头大小,孟秋苓说,“这么大一个,这儿吃的话,必须三十文钱以上。”
“那她吃了几个?”
孟秋苓竖起两个指头。
白风算了算:“好像还没能值回那杯茶的价格啊。”
“还有一盘,白菜掌心肉。白菜只拣菜心,鸭子脚掌的两团肉,炒一盘,得十棵白菜配十五只鸭子。锦鸡皮肤下哪一块黄油炼出来的油爆炒最好,调料配足后,最后再撒一点怡然粉。”
“怡然粉又是什么?”
“三十五种佐料配置而成的提香精。”
“哇——”白风禁不住感叹:“这一盘白菜掌心肉,得多少钱才够?”
孟秋苓竖起两根指头:“最少不能低于二十两吧。”
“噗——”白风刚刚扒进嘴巴的一口饭全喷出来。
白衣女子伸筷子夹菜,收筷子吃饭的动作都很悠然。孟秋苓也一根一根却夹豆芽菜细嚼慢咽。白衣女子把饭吃完,叫伙计:“付账。”她连忙捧起碗来,把剩下来的饭全部吃完。
白衣女子站起来,孟秋苓也离开座位。
因为一直只能看见后背,孟秋苓拦在去路上,打算好好看看这个穿着十分讲究、行为又太过高雅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按照一贯的认知:穿得美的人十有八九长得一般。因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果一个人本身就长得很美,是不会把宝贵的时间再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修饰上。
然而,当白衣女子正对着来到她面前时,她到底又看到什么了呢?
“我的天呐!”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孟秋苓,在突然看清楚迎面而来这个女子时,心里不由自主爆发出这样的感叹。
该是怎样的雕琢,才有美丽到如此精致得女子?
如墨的秀发挑上去鬓边两缕之后,完全暴露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宽宽的额头下方,两道弯眉恰如远山。眼睛黑漆漆的,纯净如同宝石,清澈又好像秋水。鼻梁高挺,一张不大不小的菱形小嘴不点而丹,光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弧度正好的唇角也勾起叫人遐想的风情来。加上一身天水白的衣裳,纯净中带着飘渺,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被笼在了云雾里一般。
“这哪里会是人间的女子?”孟秋苓非常不情愿,可是不得不承认:“这分明就是仙女,从云里来的,从月里来的……”
去路很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请你让一让好吗?”
从来都自以为自己绝对配得上“美人”称号的她,禁不住气短。
白衣女子绝世独立,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白衣女子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凝望着,仿佛略有责备。
孟秋苓心一慌,正要侧身,白风来到身旁。
白风怕她惹事,急忙赔笑对白衣女子说:“真是抱歉!”拥着孟秋苓连推带拉,把她拉回原座位。
孟秋苓怔怔出神,突然,眼前白影一闪,那个白衣女子竟然跟了回来。
白风站起来:“这位姑娘,刚才,绝非我们故意冒犯。”
白衣女子傲然着一张欺霜赛雪的脸,清凌凌的目光流转着,突然落在白风身上。
装束虽然简单,但是,体态修长、长相俊秀的少年自带一股迥异于常人的风流。最特别的,当然还是白风特有的笑容。那笑容,纯粹,柔和,让人一看,心里就十分温暖。
白衣女子的目光不知不觉低下来,冰雪般冷冷的神情融化了,本就绝美的脸,脸颊上蓦然泛起红晕的缘故,一春的花儿全在她身边绽放了一般,让她这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光彩夺目。
白风看得傻了。
孟秋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力一拍白风的胳膊:“唉!”然而她这个举动,根本就没被白衣女子放在眼里。白衣女子轻描淡写凑近白风,朱唇微启,在白风耳边说了短短一句话。
他们距离变得那么近,孟秋苓眼睁睁看着白风脸上血色好像潮水那样涨起来。
白衣女子说完,后退半步,和白风拉开距离。孟秋苓刚要呵斥,她又没看见孟秋苓这个人存在仿佛,浅笑盈盈对白风说:“如果可以,出镇往西十里晴翠岗,奴家在那里的白桦坡恭候。”说着转身,足不沾尘似的飘然而去。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