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的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万家灯火阑珊着，在一个非常暧昧的灯光，还差一刻电灯才肯照亮，人的面貌都越发的无奈和模糊。
林风苦笑着只是凝视着他，蓦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颤抖着拿过一张被火熏烧过得照片，程澜抬眸望去，原来是很久很久前，他们第一次登台时，报社登下的照片。
黑白照中的程澜扮相着杨贵妃，眉眼中清丽出尘，那凤眸星目携带了入骨的魅惑，怕是看过这张照片的人，只轻轻一扫，那心就好似被剜了过去一般……
美人迟暮，如今，他竟成了这幅模样……
“祥月还好吗……”
“死在日本人手里了…”
“那丁子青呢？”
“也在那几年死了……”
程澜哽了一声，目光终于看了过去，这一眼，来的太晚。
“那跟着你的舒意呢……”
林风月苦涩的勾了勾唇，“舒意倒是得了一个善终，最后偏要跟着你一样，学着那劳什子虞姬来个自刎，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罢！”
程澜颤了颤唇，他本以为就算他离开后，她的身边还是有人照料着她，可是……这些年，她也苦到了极致。
林风月看着他的目光，却凄然的一笑，“甭问了……”
也许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可怜，不由一笑，“你也许不知道，我如今也算是有夫之妇，还当上了戏剧院的大老师。”
“嫁人了？”
“嗯。”林风月不愿意继续谈下去。
“要不要在这里再呆几天？”
林风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从古至今，想要看穿一般。
“算了，我也实在不习惯这里，等明儿我就走了，程师傅！”
“你叫我什么？”他突然眸子一抬，那黝黑深邃得眸子飘过一丝亮光，一闪即逝。
林风月叹了口气，“我如今有这样的成就，我知道靠着自己怕是不行的，当时如果不是你…”
话没说完，就见门口一阵呼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饭做好了，要不让客人一起进来吃？”
林风月见那叫春菊的妇人温柔的站在门侧，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们。
程澜朝着她点了点头，却转过头望着林风月，“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林风月刚要摇头，却见那女子笑着拉过她道，“来吧！”
到了最后，林风月也得不到答案，她只是觉得心口刺痛的厉害，可是好面子的她却只能无奈的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怕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罢。。
今生，无缘……
蒸汽的屋子内，春菊帮林风月拿好了换洗的衣物。
“林小姐，一切都过去啦！”
她很舒坦但却又空白的对着她说。
隔着水汽，影子模糊。林风月泡在木桶里浸的尸白。
林风月也笑，只是那笑却不到眼底。
“领导照顾我们，给介绍对象，他就跟我在一起了……”
林风月没有说话，只是擦干自己的身体，忽略了她拿来的衣服，还是穿着来时那一套，倔强却又苍白。
林风月去吃饭的时候，她的小徒弟已经捧着一碗汤粥在等她了。
“师父，怕是我们等会就要走了……内地那里说要让你去一趟。”
林风月一愣，而刚进门的程澜也是脚步一顿，眼神一变。
林风月心如死灰，知道在这里久留也没有意思，舒君说的这番话正好可以作为她逃离这里的借口。
“程师傅，本来想着和你叙叙旧，可是怕是不行了！”
她慌忙的仿佛得到重生一般的放下碗筷，刚要站起身，却看见他坐下道，“也不差这一时。”
林风月不知道他话中什么意思，在她看来，她只想快些离开！快点逃离！
“程师傅不知道，如今也没什么人唱戏了……”
林风月无言的望着她，身心泛白，他也许不记得儿时的约定，就连当年的戏服也泛黄了……
“我送你到县城……”
瞬间，林风月像被冰水淹没一般，她恨不得在没有听到这话之前，在刚才就一头淹死在水里，躲进去，永远都可以不用听到他这些话。
张舒君看自己师傅脸色不对，立刻站起身，对着程澜道，“程师傅，那送到门口就行了，师傅身边还有我，你不必担心。”
林风月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却看见程澜突然站起身，他嘴巴微张，那眉目上的疤痕清晰可怖，这一刻，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程老板了，如今俨然跟一个乡野农夫差不多……
一切都糊涂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忘记了儿时的特定，曾经的锣鼓花香三尺红台。。就连曾经昏暗的老宅也成了曾经的泡沫和幻影。
林风月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她不想回头，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他的目光总是那么明亮，可是林风月知道，怕是有生之年，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斑驳陆离。。。
陆离……
林风月痛恨这次的重逢………
“风月……”
他轻声开口，林风月猛的停住脚步，却不敢回头。
“陆离……”
她眸中似有万种泪光，在那一刻，终于再也没有怨恨。。
算了，算了，他过得好就好，他有人照顾了，她也就放心了，从前的荣耀都太过沉重，这一刻，算是都回到了原点……
“陆离！陆离！你等等我——”
啊。是遥远的她少女一般的喊声，某天清晨，他生命最灰暗的某一天，回荡着那少女明媚的笑脸。
那是他这辈子最天真美好的日子…
少女的娇缜缭绕在舞台和戏园子中………
他从梦中醒来，这一切怕都是假象，春菊看着他僵硬的身体，突然脸色一变，指了指角落里被他藏起来的报纸问，“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他用尽了力气，却再也回不了头……
“这样骗她真的好吗？”春菊一改刚才和他的亲密，反而带着质问的语气看向他。
“我这辈子再也不要成为她的累赘了！”
他眸子清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勾唇，“与其让她再次痛苦，不如让她恨我……” 梨园.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