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宗正每日都派人送来书简和图画供赵政学习。每每这个时候,赵政都会遣梁儿出去。
要知道梁儿可是侍书,专门侍奉赵政读书写字的,读书的时候把她赶出去,岂不奇怪?
后来梁儿趁宗正的人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是吓一跳。
那不就是小黄书和小黄图吗!
后来,在宗正的精心准备下,已满十五岁的赵政终于跟一众夫人美人们和和美美的圆了房。
圆房的时候,赵政又将梁儿遣了出去,遣出夫人美人的寝室还不够,还得出了厅堂才行,真可谓能滚多远滚多远。
要知道梁儿可是贴身侍婢,是要贴身伺候的,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睡觉守夜。
就算是赵政圆房需要隐私,她也是得守在寝室门口随时听候差遣的,不曾想竟被赶到了厅堂的大门外。
直到有一天听其他侍婢说美人想要吃柿子,让梁儿帮着端一下。
梁儿走至寝室门口时,房门虽是禁闭的,却仍能听见里面一声声少儿不宜的叫声。听得梁儿一阵尴尬,急急将手中托盘塞给守门侍婢,就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天知道此时梁儿脑中如何的天马行空。
十五岁就……唉!这要是放在现代,还不被家长拖出去轮着打?
可是反观赵政的长辈们,却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甚至还时不时督促几声。
梁儿不免捶胸顿足,太早熟了!古人真是太早熟了啊!
不知不觉,梁儿入太乐学习已有两年。
凭着她超越年龄的领悟力,如今,无论是琴艺还是歌舞,梁儿都已达到了一个优秀伶人的水平,亦算是初有所成。
“大家听好了!今日昌文君府内设家宴,本司乐现在念到名字者,要即刻准备去往昌文君府邸献艺……”
司乐师文忌打断了大家的练习,临时公布了这样一个消息。
按照常理,太乐是只服务于宫廷的,如昌文君这等臣子府邸的家宴是不必负责的。只是昌文君仪仗华阳太后,势力强大,他要太乐出人去助兴,太乐便不得不从。
师文忌一脸严肃,开始清点人员。
“乐师三十人。师危、祁午、酉笥、滕秸……”
被点到名字的都一一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好,排序井然。
“舞姬三十人。赵莲心、娰嫦、姬平、任沐云……”
念到主舞是荀姬时,荀姬大惊,竟疯了一样扑倒在师文忌脚边,失声哭求:
“师大人!求您放过荀姬!换别人去吧!荀姬真的不想再去了!求求您了……”
师文忌皱眉俯看她,无奈道:
“你这样又有何用?与你技艺等同的芊芊和董艺都在那年帝太后的寿宴上受了伤,已无法再担当主舞,如今太乐之中,唯你一人可担此任啊。”
荀姬听到师文忌如此说,心顿时又凉了好几节,竟一咬牙,起身撞向了柱子。
众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忙一窝蜂的冲上去将荀姬拦下。
“你!……你!你!……”
师文忌气得如鲠在喉,“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梁儿看了半天热闹,却也不知为何荀姬情绪会如此激烈,竟到想要自尽的地步。
“睿儿,荀姬她怎得这般激动?”
梁儿问向身边一个正在连连叹息的少女。
“唉,上次我们一行人去昌文君府邸,那次便是荀姬姐姐领舞。那昌文君一眼便看上了荀姬姐姐,点名要她留下陪侍。我们舞姬身份本就低微,昌文君又势力强大,荀姬姐姐自然不敢违抗……”
就只因为这样?梁儿不解,继续问道:
“可是……昌文君应该也不是荀姬第一次陪侍贵胄吧?”
舞姬陪侍,本就再寻常不过,荀姬身为太乐中数一数二的舞姬,定是经常被权贵带回去陪侍的,陪侍个昌文君,又有何可怕的?
睿儿摇头轻叹:
“你有所不知,昌文君平日里脾性乖张,即使是行床弟之事时也是古怪粗暴,那次陪侍,荀姬姐姐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回来,所以这次是宁可自尽都不要再去了。”
梁儿看了看众人簇拥下哭得撕心裂肺的荀姬,心里万分哀叹,可又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看时辰也该去梧木亭练琴了,便抱了琴起身要走。
“梁儿!”
忽然身后的师文忌叫住了她。
梁儿回身。
师文忌快步上前,拱手便是一礼。
这师文忌对着梁儿的时候一向都是骄傲得恨不得鼻孔朝天,现在竟然在众目睽睽下给她施礼,看得梁儿心里发慌。
“梁儿姑娘请留步。”
师文忌神态恭敬,哪还有之前的半分傲慢。
“师大人这是何意?”
梁儿心道: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否就是如此场景?
师文忌讪讪一笑,回道:
“额……方才情况想必梁儿姑娘也看得清楚,此番太乐实在无人领舞……姑娘在我们太乐已有两年了,虽不属于太乐,却也多少能有些感情,不知……姑娘可否帮太乐一个忙,顶替荀姬,担当主舞,去为昌文君献艺?”
梁儿一怔,推辞道:
“师大人说笑了,梁儿今日虽有些进步,但却自知舞艺仍尚粗浅,哪够资格担当主舞,何况若是耽误了回望夷宫的时辰,大王必会盛怒……”
师文忌仍然坚持:
“文忌已是别无他法,还请梁儿姑娘务必帮这个忙。姑娘大可不必担心会落得荀姬那般,昌文君知道你是大王的人,定不会动你。若是耽误了时辰,我们也会派人去大王那里据实通报,为你解围。现下昌文君那边时间紧迫,本就是急召,却已经耽搁了半晌。那昌文君脾气暴躁,容不得大家再磨蹭了!”
师文忌不由分说,只一股脑的推了梁儿和众乐工舞姬出去,让她们快快赶去,否则大家都性命不保。
被赶鸭子上架的梁儿坐在昌文君派来接人的马车上。
刚才情况太过混乱,她没有反应过来。
师文忌着实奇怪。
太乐高手如云,若她这个水平的都能担当主舞,那岂不是太多人都可做主舞了?为什么就非要她这个技艺普通,又赶着要走的人去顶替?
他说他怕得罪昌文君,难道他就不怕得罪大王?
出了咸阳宫,再走不远就是昌文君府。
到了这才知道,所谓家宴原来就只有昌文君和昌平君两个人。
虽是昌文君的府邸,但是昌平君为长兄,坐在主位,昌文君次之,居侧而坐。
二人显然是已经喝完了几壶酒,谈笑风生很是欢乐,完全不理厅堂里进进出出的伶人。
梁儿一行人进门之后刚要请示,就见管家拜了拜手,示意她们无需请示,直接献艺即可。
悠扬的乐声缓缓奏起,众舞姬随之偏偏起舞……
三曲联奏,昌平君和昌文君都未喊停,只是视线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向她们这边。
一曲又毕,乐工刚要再奏一曲,只见昌文君挥了一下手示意无需再奏。
照例众乐师舞姬齐齐跪地,听候打赏。
“主舞可是大王身边的梁儿?”
昌文君开口问话。
“是”
梁儿答道。
“哈哈哈!果真是你?本君还以为是喝多了眼花呢!竟然让大王身边的红人给我们兄弟二人献舞,这可真是荣宠啊,哈哈哈!”
这话梁儿听着有点不是滋味,好像自己这一舞,竟把赵政拖下了水,让他无缘无故丢了面子。
她很是后悔之前没有决然拒绝,就那么糊里糊涂的跟着来了昌文君府。
“不过…想不到你平日里看着平凡无奇,这一打扮起来竟还有几分姿色,虽然舞艺不算精湛,但看着也算怡情。”
“多谢昌文君夸奖。”
梁儿暗骂他太过啰嗦,生怕待久了会徒生事端,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昌文君招呼管家打赏众人。
梁儿随众人刚要离开,只听昌文君缓缓道:
“梁儿留下。”
梁儿一惊,觉得事情不妙,从始至终梁儿都是低着头回话,不知昌文君看自己时是何神情。
但跳舞的时候余光扫过,曾见昌平君面色平静,可昌文君却面色微醺,看着她时两眼有些直。
她暗自心慌,希望昌文君能记得她身后还有一个大王,不要轻易犯了好色的老毛病才好。
“不知昌文君还有何事?”
梁儿转身回来重新跪好。
“本君问你,你来此处,是以大王侍婢的身份?还是舞姬的身份?”
“既是来献舞,便自然是舞姬。”
“嗯……既是舞姬,那若本君让你留下陪侍……”
昌文君话还没说完,主位上的昌平君就突然站了起来,飞快的走向梁儿。惊得昌文君一脸愕然,原本想说的话骤然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兄长一向不在意这些伶人舞姬,每次也只是由着他游戏花丛,自己一脸淡然,无动于衷,怎么此番突然就有了反应了?
昌平君停在梁儿跟前,梁儿仍未抬头,只看得到昌平君那双一尘不染的精致鞋子。
鞋面全由上好的锦布制成,绣纹是兽纹与菱纹的组合纹饰,期间还添加了纯金的绣线,鞋顶又以色泽绝美的南海珍珠做装饰。
做工考究,精细奢华。
现代有句话:一个人穿什么样的鞋,就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昌平君应是个追求完美,心思缜密,又心气高傲的人。
梁儿等昌平君开口说话,可昌平君站了许久也未开口。
昌文君却是沉不住气了。
“额…兄长可是看上梁儿了?我还以为兄长不喜女色,原来兄长是喜欢梁儿这类型的。这样看来以前那些确实艳俗了些,入不了兄长的眼。”
见昌平君仍无任何动作,昌文君又道:
“兄长无需顾虑,若是中意,今日要了她便是,她虽是大王身边的人,但也就只是个宫婢,何况她此番身份又是舞姬,就是大王,也说不出什么。”
昌平君举手示意弟弟不用多说,他自有打算。
昌文君见势马上闭了嘴,暗自窃笑,兄长平时最是正经,却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这一眼便是看上大王身边的贴身侍婢,那可是每日跟大王睡在同一屋内的人啊。侍婢?怕是早就是大王的女人了。
兄长真是厉害,他赵政睡的女人,他们兄弟一样能睡。
想到这,又是一阵窃笑。
梁儿心里很是不安。
昌文君那点龌龊心思就是个傻子也能一看就破,虽然恶劣,却也十分单纯容易应付。
若是刚才昌文君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被昌平君打断,她倒是早就准备好一番说辞应对,想来应是可以脱身的。
可世事难料,峰回路转,对手突然从昌文君变成了半路杀出的昌平君。
这昌平君与昌文君不同。
他心思极深沉,至今梁儿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实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更是无从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等昌平君发话,看他怎么说,希望能见招拆招。
可,昌平君竟定住了。
不动,也不言语。
梁儿眉头渐渐皱起,后背似要冒出冷汗,心里愈发慌乱起来,他这究竟是何意?
就在梁儿和昌文君都秉着呼吸,以为昌平君已经石化了的时候,他突然缓缓弯下腰,用手抬起梁儿的下颚。
梁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个昌平君让她很是忌惮。
若他真要动她,为何这么久才动?
若是不想动她,为何不直接放了她?现在此举又是做何?
梁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一丝昌文君脸上的情绪变化。
可是没有,他脸上什么变化都没有,没有任何欲念,也看不到任何盘算。
这样的扑克脸真是让她无计可施,只能确定他绝不是个比吕不韦弱的人。可史书上关于他的笔墨不多,让她很难猜出他的意图。
昌平君的脸逐渐靠近梁儿的脸,唇逐渐靠近她的唇。
昌平君靠的缓慢,梁儿也不躲避。
她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却可以肯定他并不是真的想侵犯她。
他动作那么轻,是因为他的脑在用力;那他动作那么慢,是因为他在等什么吗?
“住手!”
一声大喝惊破了死寂的偌大厅堂,昌平君放开拖着梁儿下颚的手,昌文君也连忙从座位跑至前方与昌平君和梁儿一起给赵政行礼。
“大胆昌平君!敢动寡人的人!”
赵政怒目看向昌平君,情绪竟有些难以控制。
“大王这话是从何而来?”
昌平君慢条斯理的问。
“你还敢否认?寡人刚才亲眼所见你正要轻薄于她!”
赵政还没进门就远远看到梁儿背对着大门跪着,昌平君单手拖着她的下颚,低头吻向她。
“大王误会了,是昌平见梁儿面上有尘,帮她擦去罢了。”
赵政听昌平君这么说,瞬间明了一切不似表面那般简单,便眯起了眼缓了缓心神,言语神情也变得谨慎起来。
“梁儿,可是如此?”
赵政问梁儿。
“回大王,正如昌平君所言。”
梁儿这才明白,昌平君左拖右拖,等的竟是赵政。
她已知道师文忌让她来此是个圈套,要套的自然不是她这种小角色。
看样子是要引楚系入瓮,让好色的昌文君轻薄了她,再引赵政来,让他和楚系彻底决裂,令他不再顾虑血缘亲情,全心铲除楚系。
这样想来,那师文忌就是吕不韦的人了。
只是这算盘打的再响,还是被谨小慎微的昌文君看破了。
怕是他起初也不确定这背后下棋的人究竟是吕不韦还是赵政,而他又不是那种安乐保命就能满足的人,所以他便替弟弟接了这个局,哪怕演得有些貌合神离,也要继续演下去,因为他也要做下棋的人,而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赵政听了梁儿的回答,知道她定是已经摸清整件事的原委,便打了个圆场带着梁儿回去了。
昌文君抹了一头冷汗,对昌平君说:
“好险,好在是兄长……若是我,怕是会被大王捉个正着了……看大王那副样子,还真是对那梁儿动了真情,竟连咱们楚系的颜面都丝毫不顾了……兄长方才慢吞吞的,难道早知道大王要来?”
“你记着,这个女人碰不得……”
无论这是谁设的局,他都料到大王会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大王会冲动得没等进门看清形势就大喝“住手”,眼中的惊恐愤怒显露无疑,丝毫不如平日那般嬉笑了事。
大王这般神情不似有假,他这么在乎梁儿,绝不会亲自将她送入虎口,那么幕后之人便定是吕不韦。
此番,昌平君看透了两件事。
第一件,吕不韦想借大王的手跟楚系从暗斗转为明争。
第二件,大王在那么失控的情绪下,只听了他一句若有若无的暗示,便立刻恢复了心智,冷静应对,没让吕不韦得逞。可见如今的大王并不似表面的玩世不恭。
昌平君坐回厅堂主位,执起一只白玉酒樽缓慢饮下……以吕不韦的精明,应是清楚自己养的不是兔子而是虎。
想到这,昌平君不禁嗤笑。商人就是爱冒风险。可他想要虎口拔牙,却怎么也要盘算清楚自己快不快得过那日渐锋利的虎牙。
回到昭阳殿,赵政把殿中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吓坏了在场的宫人们。
“谁准你去给别人跳舞的!”
梁儿急忙跪于地上,附身认错:
“大王息怒,奴婢知错了!”
“知错?你认错倒是认的利落,那你就在这给寡人跪到日落,好好反省!”
赵政甩袖步出殿门,临走时,还不忘革了师文忌的司乐一职。
经过这一闹,恐怕往后再有人想要动梁儿,便更要掂量一下轻重了。
夜里,赵政留宿望夷宫寝殿。
“你觉得昌平君如何?”
趁着梁儿近身为其更衣,赵政低声询问,言语中已丝毫没有半分白天时的暴躁。
“昌平君心思缜密,且言行谨慎,非常人所能及。”
梁儿深知白天那只是演戏,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赵政。
这是每日他们最为亲近的时候,也唯有此时二人说的话才不会被外人听了去。
闻言,赵政嘴角若有似无的微微扬起。
“呵,此次寡人对他的印象也极好……” 大秦宠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