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鼻的血腥袭来,他感到身体沉如磐石,浑身的骨头像是碎了一般,好痛!他用尽力气挣扎了几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侧目望去,竟是一具尸体!“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一阵天旋地转,又一头栽了下去。
“报告将军!还有活口。”尸横遍野的死人堆里,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银色盔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得马下的士兵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看了看那死人堆里怪异服饰的男子,心头一紧,沉声道:“别杀了。带回去。”
孤竹国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城,除了墨衣,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伫立在夕阳下的墨衣,眼前又浮现出那满目的疮痍白骨。这一役,竟无一活口。不,不是还有他吗?那个怪异服饰的男子,又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一个少年。他与那战场格格不入,为何会在那时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应该还活着吧?
对,他必须活着,因为,他要代替墨兮去死。
没有人知道墨兮的存在,除了她。孤竹,这个苟延残喘了将近千年的小国,为了在每一次的战争中保住那嫡传的血脉,会在王子一出生时,就把他保护起来,不让外界知道他的存在。这些年来,被当作男孩子一样使唤的,是她这个一直顶在前面当肉盾的公主。是的,有危险,她来抗,有困难,她来上。
可是,他是无辜的。他的白色上衣沾了血迹和泥土,紧贴在身上,显现出宽阔的肩膀和胸膛,皱巴巴的裤子包在腿上,一曲一伸,竟是那样修长。他的清澈透亮的眸子里闪着惶恐,看起来那么弱小无助。如果她真的就这样让他代替墨兮去死,她也于心不忍。
古老的占卜术告诉她,会有人来救赎她。于是她就一直站在城门口等着,从黄昏到深夜,再到清晨。仿佛过了一百年,他们才出现。
木棉和晓芫。当然,还有牢房里那个少年,缓歌。
他们用计救出了这个从此在史册上画上句号的国家的唯一血脉。当然,这唯一血脉是墨兮,而不是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公主。
尽管如此,墨衣仍旧愿意照顾墨兮一辈子,哪怕是一辈子隐居在这苍龙山谷。墨兮生得与那个叫作缓歌的少年有几分相似,但他的眼神却更像木棉那孩子,隐隐闪着星辉。他的心疾是与生俱来的,每每发作,心口似有火烧。
墨衣从巫医那里得来了秘方,用玉红草的汁液为墨兮缓解心痛。但是,每次只能用一滴,因为这草的威力巨大,传说食之可醉卧三百年。
假如没有这病痛折磨,也许他们会一直在苍龙谷中隐居,如一对神仙眷侣,不知岁月。但终有一天,墨兮的病日渐严重,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墨兮想,也许孤竹国最后一丝血脉,就应该随着孤竹国消亡殆尽,化为尘埃才对。但墨衣不愿放弃,她一次次爬上陡峭的山崖,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摘玉红草,一次次把玉红草送到墨兮嘴边。
墨兮不忍再面对墨衣痛苦和憔悴的脸,他偷偷服下了所有的玉红草。
墨兮再也没有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死了还是睡着了。恍惚中,他似乎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在梦里,他看见空中有一个红衣黑发,生者一对羽翅的绝美少年,朝自己发出了致命的一击;而地上,有一个红衣黑发的少女,朝自己社出了带着太阳烈火的箭。他的身体被撕成了碎片,心也裂成了两半,一半掉落在黄河北岸,一半掉落在洛水南岸。在梦里,他还看见一个白衣飘飘、御剑飞行的男子,像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墨衣自谷中偶然得来这晶莹剔透的玉枕,便一直把它枕在墨兮的头下。这玉红草让墨兮在临死的前一刻入睡,令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微温。这玉枕,始终维持着他的容颜。墨衣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守着这具不会死去也不会老去的驱壳,因为自己终究也要死。那么今生,不离不弃也好。 月魂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