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滔站在药房外，浓重的夜色，像是要连他的身影一同抹去。最终，他也没打开门，默默离去。

　　八月初，炎热的夏日时节，墓碑上的花很快就失去了水分，干萎了。

　　筠滔背着药筐，在墓碑旁，站了一会儿，在树荫下坐下，放下药筐。五年前种下的树，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师兄，我现在，好像有点能理解你了。五年来日不间断，每天都到你这来上花。没有心…当真是做不到的。”

　　“也没办法…真的讨厌起她了。”

　　“你教给我的东西，能教的，我都教给她。她学得那么快，我还有点不甘心。现在大家也都不会这么针对她了。师兄，我信你所看的人。啊——”他抓狂一般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干嘛说这些东西啊。师兄，要是有一日，我在谷里，没什么地位了，肯定是你害的，谁让你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

　　“她上次把我种的鸢尾摘了，居然没告诉我。虽然…后来调出来的香水，味道是不错。啊，不是……”

　　他脑子有些乱，明明是要说她的不好的。

　　“跟医民们学做的东西，也没有那么难吃了。有时候挽朽也会来谷里，偶尔吵吵闹闹，”

　　夏日的风，徐徐吹着，树影摇曳着，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影子，山谷中回荡着风声。

　　“师兄，你真的…会希望她去复仇么？她如果去复仇，就是她一个人走了。丘黎谷避世已久，不愿与外界有所牵连。而我，终究是要背负起整个丘黎谷。”发丝被风吹起，眸中多了几分坚定。“师兄，我答应你，即便所有人都不认可她，我还是会站在她那一边。不是以丘黎谷谷主之名，而是以我之名。”

　　这是无法阻止她复仇的他，唯一能做的。

　　卫梨在药房中待了三天，把要配好了。每日给医民救回来的那个人喂药、针灸。烧终于慢慢退下去了，对他们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这才对身边的人说起来，他的经历。

　　“我本是住在夷南之人，可如今，夷南沦为战场后，无人关心我们的死活，为了躲避战乱，逃到淮州。淮州知府好心收了我们这些逃战乱的百姓。可在没在淮州住多久，三国联军就攻进来了。战乱开始的那一日，我们拼了命的逃出来。没逃出来的，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后来，我们再逃到别的地方，却没人肯收我们，都被赶了出来。明明…都是一国的子民。”他苦笑一声。

　　“为什么不选择去凉国？说被东启拒绝，凉国应该会收了你们的。”

　　“再怎么样，也不能去求救敌国啊。况且，毁了我们栖息之地的…不就是那些凉国人么？”他叹了口气，“逃难的，本有数百人，可到后来，一路乞讨，食不果腹。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几个人而已。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回来曾经夷南附近的高山上。躲着战乱，苟且偷生。但后来…我身边的几个人，也都像我一样，高烧不退，一直打寒战。周围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在山上徘徊，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倒下来了。然后被你们救了。”他顿了一下，“诸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起来了，结果被筠滔扶了起来，“你病未愈，还是继续躺着吧，药还要继续吃。你这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好得起来啊。”

　　这不是普通的咳嗽，按医民所说是瘟疫，也没错。

　　卫梨每日点的熏香，就是为了防止传染。

　　“对了，那位为我看病的姑娘呢？”那男子坐起身来，“那日，我说了我是逃战乱来的事，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怪异。”

　　“……”筠滔撇开眼，没接这话，反道：“你若当真无处可去，留在这谷中也无妨。”

　　“当真？”男人的惊喜的又要跟他下跪了，却被身旁的医民拦住。

　　“既然针灸完了，我就先走了。”

　　“是，多谢神医。”

　　先开战的，虽是凉国人，可统治者所渴求的是护住自己的疆土，而无视了战乱，让百姓颠沛流离么？

　　夷南的百姓…清楚自己被国家抛弃了么？

　　虽然去了凉国，也未必能有好的生活。即便凉国会收了他们，但毕竟本是东启人，受到的歧视与非议，定然相当多。

　　不过…这场瘟病……是从夷南出来的么？

　　八月中下旬，浩浩荡荡的三十万兵马到达淮州。那个计划终究还没有开始实行。

　　只是到了这后，才知道，无论是城中的人，还是军中将士，都有不少人染上了瘟病。

　　淮州的大夫和随行军医都已经诊断过了，却是没能找出这瘟病的源头。饮食、卫生都查过了，却不知究竟为何会导致这场瘟病。因而找不出如何治疗这瘟病。

　　此事闹得人心惶惶，染上瘟病的人被隔离起来，每日只有一些人给他们送些粥。找不到治疗的法子，那些高烧不退的人，都集中在城角一隅。吃不下东西，打着寒战。大夫们尽力寻找着病因，却始终没能找到，只能看着一个个的人死去。甚至有好几个大夫都染上了瘟病。

　　没料到此事，这战也没法就这么打了，外有凉国之患，内有瘟病传染。

　　恐怕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让你们防着瘟病，现在都染上了瘟病，你们竟然连瘟病的源头都找不出来？”剩下的几个大夫，战战兢兢的跪在卫牧初面前，“王爷…我们是在也是…没了法子了。”

　　“你们是想淮州全城的人都死在这瘟病下么?”

　　几个人都打着寒战，“这……”

　　楚夜在一旁喝了一口甘茶，味道带点甘，又带点涩。他砸了咂舌，不对味。“连病源都找不出来，喝这个真的能防传染么？”

　　几个人跪在地上不敢发声。

　　“王爷倒是消消气，看你这火上的，我都有些急躁了。”他放了茶杯，淡淡道。“也不是拿这几个大夫问罪，事儿就能解决的。”

　　进攻凉国之事，还没着落，倒是先出了一摊瘟病之事。

　　“楚太傅若是染上这瘟病，还能这么心平气和么？”他反问道。

　　“有何不能，人活不过这几十年，若我染了这瘟病无解，那也是我的命。”他勾唇，看他皱紧眉，撇开了头。

　　他心向宏图大业，自然是不想这般早死。至少…也不会是想死在这里。

　　“夷南战场的尸体，不曾安葬了吧？”他突然问道。

　　“诶，是。因为凉国是畏于机关未曾破解，没有军令，我军也不敢冒然出城，恐遭袭击。”

　　“凉国那边，似乎也没有安葬了尸体的样子。”

　　“楚太傅的意思是…因为那些尸体导致的瘟病？停战之后许久，才出的瘟病，我军一直守在淮州城中，又如何会因夷南战场的尸体染上瘟病？”

　　面对他的质问，楚夜倒是不愠不恼，冷静道，“可眼下…若不是那些尸体的缘故，又如何摆脱这个死结呢？” 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