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珏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冰凉的水淋在自己脸上。
他皱了皱眉头,费力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四周非常安静,有马匹轻轻跺脚的声音,还有它呼哧呼哧的低喘。
这是哪里呢?
他正糊涂着,却见一张脸凑过来:“哦,您醒了?”
欧阳珏松了口气,是白清。
见他眨眼睛,却不出声,白清有些疑惑,他伸出两个手指头:“珏少爷,这是几?”
欧阳珏想出声,他这才发觉,不光是浑身四肢,就连舌头嘴唇都是麻痹的。
见他不能回答,白清皱眉:“糟糕,难道脑子坏了?”
我没傻!欧阳珏在心里狂喊,我只是浑身麻痹说不出话而已!
白清又晃了一下手指:“真的不认得了?!”
欧阳珏努了很久的力,终于嘶声道:“……二。”
白清这才放下心来。
他又想了想:“光认识二还不够。珏少爷,若f(x)的定义域为[a,b],则复合函数f[g(x)]的定义域是……”
欧阳珏简直想抽他一个大耳光!
“给我滚!!”他气疯了,愤怒的力量竟然让欧阳珏麻痹不遂的身体有了点知觉。
白清皱着眉头看着他:“您答不上来吗?好吧,换一题,工业上制取氯化铜的生产流程是什么?”
“你有没有……咳咳,有没有一点人性!”欧阳珏哑声道,“我刚从棺材里出来!我和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在一块儿躺了一天一夜!我死里逃生刚刚活过来,你他妈就给我做这么难的化学题!”
白清一愣:“这题很难吗?”
欧阳珏被他气得不想说话了。
白清还不死心,他想了想:“那,梯形面积您总该会算吧?这个非常简单了……”
“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如果白清你再问我作业题我一定打爆你的脑袋!”
欧阳珏说得咬牙切齿,他支撑着坐起身来,麻药的感觉还没退,他觉得四周围天旋地转。
“这是哪儿?”他又问。
“渊州。”白清说。
“还在渊州啊?”欧阳珏有点沮丧,“我以为我们回去了呢。”
“事情还没办完。”
欧阳珏想起来了,又赶紧问:“那个暗桩的头目……”
“已经送回山庄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欧阳珏这才松了口气:“说来,白清你教我的那三招,真的好用得不得了!虽然那么简单,但还挺唬人的呢!哎,这套功夫叫什么名字?”
白清一愣:“没有名字。”
“啊?为什么?”
“这三招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尤以实用为第一,里面含着很多别的掌法的影子,这样子,怎么给它取名字呢?”
欧阳珏郁闷道:“就算只有三招,也该有个名字啊。你看人家,什么落英掌法,什么冲灵剑法,什么黯然销魂掌……”
他这么说,白清想了想:“有了,就叫泡面神掌吧。”
欧阳珏再次被他气到吐血!
“为什么叫泡面神掌!”
“因为我喜欢吃泡面啊。”
“……”
一番争论之后,欧阳珏把这套掌法改名叫“拉面神掌”,因为他比较喜欢吃日式豚骨拉面。
白清在魏城葬礼上这么一通大闹,事情自然系数传到了欧阳坤的耳朵里。
他暗想,真是养痈遗患。
当初他应该把白清这小崽子一刀捅死。一念之差,没想到这个脑子出问题的小家伙,如今竟然长进到这个程度了。
他记起回忆中白清的那张脸,不爱说话的小男孩,冷冰冰的,缺乏表情,像个木头人。
欧阳坤皱了皱眉,他讨厌这种性格的孩子。
他喜欢的是莫伊松那种,会来事儿,知道观察大人的表情,知道什么时候该安静,什么时候又该活跃气氛。
莫伊松不是欧阳家的人,是欧阳坤在外头发现的,那年他外出办事,偶然歇脚在一个农庄,正撞上一帮孩子嬉戏打闹,其中那个带头的,看起来年龄不大,身形却十分灵活得力,明明小身边同伴一大截,却指挥着一帮子八九岁的孩童互殴,自己坐收渔利……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拦住那孩子,假意和他动了两次手,那孩子输了之后,就缠着欧阳坤要拜他为师,欧阳坤能感觉出,这孩子从未学过武功,甚至恐怕见都没见过习武的人,欧阳坤又派人去打听他的身世家底,发觉他双亲只是老实巴交的佃户,下面还有个妹妹,一家子老小知根知底,都是普通百姓。当然,不能怪欧阳坤查得如此仔细,毕竟他从来都只培养自己的子侄,外姓人无法进入管理核心,更别提一个佃农的儿子拜掌门为师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欧阳坤把莫伊松从那小小的农庄带回了自己家,又悉心教他功夫,但调查过程中,他又发现莫家庄的人似乎和白家曾经有过金钱上的来往。为绝后患,也为了手段巧妙不被人察觉,欧阳坤暗暗叫手下在农庄唯一的井水里投毒,杀了整个农庄的人,却谎称他们感染霍乱去世,其中当然包括莫伊松的父母姊妹。七岁的莫伊松得知消息,大哭了一场,从此后这孩子无依无靠,更死心塌地跟随欧阳坤。
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农家顽童俨然成了掌门手下第一亲信。
此刻,莫伊松不在家,他去魏家协助丧事了——多了一个死人,又多一次葬礼。
白清大闹灵堂,从魏城的棺材里挖出一个大活人的事,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魏城的棺材里,怎么会藏着个半死不活的男孩子?就算他是凶手,这种做法也太下贱了点,一旦下葬,欧阳珏岂不得被活埋?!难道魏家真的是一家子怂狗,连报这么大的仇都得偷偷摸摸?
当然,魏城的弟子对此事一概否认,将魏城移床、盛殓,这一系列举动都在家属弟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更别提魏城又是掌门,他们怎么可能将一个大活人塞进棺材里?况且他们用得着这么做吗?既然是杀师仇人,魏家的弟子们将他公开处决,万仞穿心都是正当的,又何苦塞进棺材里,费这么老大的劲儿?
欧阳坤也觉得古怪,听起来此事似乎是走漏了风声,但这是不可能的,小弟子莫伊松办事向来谨慎干净,甚至可以称之为残忍,他是不会留下明显纰漏的。
那就是白清自己猜到的,欧阳坤得出这么个结论。
他微觉可惜,让欧阳珏逃了。往后这孩子回到他父亲身边,还不知道要给江湖上增加多少腥风血雨呢。
此刻,欧阳坤正在沐浴。
那是一个七尺见方的人工浴池,由白玉镶嵌而成,池内注满了热气腾腾的水,里面还放了祛毒养身的药包,说来很滑稽,欧阳坤对药用植物的善用,是跟着他大哥学的。白家在青州,地处江南四县,植物繁茂,对药用植物的了解也比其他家族更多。他家的毒药神白迁,俨然就是个药理专家。
因此欧阳坤的这些药物知识,还是来自于他最痛恨的白氏山庄。
但是每日长时间的沐浴,却是欧阳坤个人的偏好,他喜欢周身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身上衣服要崭新干净,居住环境要时刻打扫,饮食素材更是千挑万选,若是被欧阳坤发现有一点点不干净,他就会大大的发火,重责负责人。所以,就光是给掌门保管衣物的奴仆,都比别家多了一倍。
不过欧阳坤一日中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傍晚的沐浴。这一个多时辰里,不许任何人打搅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得等他沐浴完毕再来通报,违令的人,就别想活着出浴室了。
浑身泡在热热的水里,欧阳坤闭着眼睛,由四个婢女擦拭身体,热水慢慢由注水口和出水口不断增加、循环,以时刻保持池内温度和清洁程度,婢女拿着织物的手指纤细轻柔,虽然有四个人,但却听不见一点声响,她们已经习惯每日静默的工作。
等到婢女们也躬身退下去了,浴池内就留下欧阳坤一个人。
这是欧阳坤每日最佳的思考时间,此刻他的头脑更是忙碌不停。讨逆英雄会虽然最终办砸了,但是名声打出去了,现在各处白家的仇敌,正在慕名向他这儿聚集。就连那个暗中支持他的大家族,如今也已经明确表示,只要他开始行动,那边也会一同亮相,讨伐白家。
欧阳坤当然是瞧不起魏城这种无能狗腿的,他之所以信心十足,就是因为得到了来自那个家族的一封密信。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欧阳坤更恨白家的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恨白家,不是因为白家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大哥欧阳旭做过白家的掌门。
没人知道欧阳坤心里有多恨欧阳旭。
从他成名之初,就活在他大哥的阴影下,外面夸起他大哥,说是天降英才、百年一遇的奇才……说到他欧阳坤,就成了“跟着他大哥,也不错的”。
他的功夫是大哥教的,念书习字都是大哥欧阳旭在照看,欧阳兄弟父母早逝,欧阳旭年轻时脾气又有点急,对唯一的弟弟难免要求严格。
欧阳坤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在他大哥跟前长大。
然而终有一日,他无法再忍受下去,开始公然和他大哥对着干,到处干坏事,甚至烧杀抢掠无所不及。
欧阳旭暴怒,不顾家中元老们的劝阻,把弟弟责打了一顿,将欧阳坤赶出门去,此后更是伤透了心,再也不愿回欧阳家。
欧阳家虽然两兄弟的父母不在,但还是有很多说得上话的老人。他们当然不希望欧阳掌门的弟弟被赶出家,于是三番五次撮合,希望兄弟俩和好,顺带着也让欧阳旭帮衬一下自己的家门。
和好终究是没和好,但后来欧阳坤被他族叔给接回家,欧阳旭没有再发表反对意见。
继任掌门之后,欧阳坤逐渐学会了伪装,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大哥为什么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套凛然正义的气质,欧阳旭的正义是发自内心,欧阳坤呢,只是学着画了个皮。
然而画皮也足够了。
欧阳旭死了,欧阳坤心里比谁都痛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认定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好机会,他要利用自己哥哥的死,狠狠给自己在江湖上捞一笔!
闭着眼睛,心里想着这些,欧阳坤忽然感觉,四周有些不太对劲!
以他习武多年的经验积累,空气里稍有异动,欧阳坤就能够发觉。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只有潺潺的热水不断涌入池中,室内雾气腾腾,悄寂无声。
欧阳坤起身,披上浴衣,正想召唤婢女进来,却看见氤氲热气里有个人影。
他怔了怔,开口道:“松儿,是你么?”
片刻之后,那人影走出布帘的阴影,从水汽中露出身形来。
是莫伊松。
这让欧阳坤觉得十分不对劲!
欧阳家,就连刚刚买来三天的使唤丫头都知道,在掌门沐浴的这段时间,不得上前通报任何事情,莫伊松跟随了他十多年,从未有丝毫越矩之处,怎么此刻竟会出现在浴室里?!
只见莫伊松步伐跌绊不稳,胸口血红一片,脸色蜡黄,他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鲜血!
“师父……”
欧阳坤大惊!
莫伊松这样子,分明是受了重伤!
“怎么回事?!”
“是白家……”莫伊松气虚微弱地说,“二师兄他们,已经……”
他站立不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跌进浴池中!
欧阳坤大惊失色,伸手便要相扶,谁知身体刚一前倾,莫伊松双掌上扬,“砰”的一声,正正击中欧阳坤的小腹!
这一掌来势汹汹,用了十成功力,欧阳坤本来眼见爱徒重伤,又听见白家来袭,一时竟没顾着提防,再看莫伊松虽然嘴角带血,但却拧起了微笑。
莫伊松眼看偷袭成功,慌忙闪身后退,欧阳坤坐倒在地,哇的呕出一口血!
“师父受伤了呢。要不要徒儿去叫师兄们?”年轻男孩淡淡地说,那神态已经恢复寻常,刚才的痛苦惊惶,早不翼而飞。
这一下,变故非常!
欧阳坤咬牙,微微一运气,已知自己受伤不轻。他暗自悔恨,自己千防万防,居然就没有防范到身边最亲近的徒儿。
不过此刻懊悔也迟了,虽受了伤,他却笑道:“好,真好……居然是我的乖徒儿,做了白眼狼……”
莫伊松微笑看他:“谁是你的乖徒儿?”
扯过布来,擦了擦手上身上,刚才在欧阳坤那儿蹭到的水,年轻男孩回过头来,望着欧阳坤,淡然一笑。
“师父,你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自觉吗?”
欧阳坤顿时醒悟,他厉声道:“是白家让你这么做的?!你拿了白家多少好处?”
莫伊松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拿了白家好处?”
又低头看看自己血红的胸口,年轻人顽皮道:“师父,我这身重伤伪装,看起来很像样吧?”
“……”
“和白家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莫伊松擦掉嘴边鲜血,扔下手里的布,“我觉得我差不多也熬到头了。”
“……你是来复仇的?”欧阳坤突然打断他的话,“松儿,你是来为你父母复仇的么?你万不可听信谣言!”
莫伊松一愣:“咦?我还没说什么,师父你怎么会以为我是来复仇的?难道师父早就心存了对不住我的念头?”
欧阳坤一时语塞。
“复仇嘛,也有那么一点啦。”
这原是个漂亮可爱的男孩子,只因为平日里总是装得一本正经,冷冷清清,所以一时间看见他一张娃娃脸笑得天真烂漫,欧阳坤竟有些不习惯。
“莫二喜全家抚养我到五岁,整整五年的恩情,他们无辜死于你手,说起来,我也应该替他们报仇才对。”
欧阳坤浑身一抖!
“你不是莫家的孩子?!”
“师父觉得呢?”
欧阳坤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的身世我查得清清楚楚,你就是莫二喜的儿子!”
“莫二喜的儿子已经死了。”莫伊松淡淡地说,“生下来没两天就病死了,那孩子先天不足,救也救不过来。”
欧阳坤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你是谁?!”
“我嘛,无名小卒一个说了您也不认识。”莫伊松笑嘻嘻道,“但是家父在江湖上,倒有一点小名气,说出来,恐怕师父您也知道他,家父有个外号,叫‘快手阎罗’。”
欧阳坤难以置信地盯着莫伊松:“你是白飒的儿子?!”
“隐瞒师父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姓白,单名一个颖字。”莫伊松哈哈一笑,“这名字还是我们掌门给取的呢,他说我一生下来就看着聪颖伶俐,现在看来,可不是嘛。”
欧阳坤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渐渐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罗织了数十年的陷阱里。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眼下他必须竭力拖住莫伊松,不让他再次动手,自己趁此机会赶紧运功疗伤,至少得拖延到浴室外自己的人进来才行!
想到此,欧阳坤假意叹道:“我竟被一个黄口小儿给耍了,你既是白飒之子,又怎么会去了莫家?”
“这个嘛,说来师父不信,我父亲这人虽然杀人如麻,偶尔有的时候呢,偏偏还爱做点无聊的好事,那日莫家孩子病重,正巧当夜我父亲经过农庄,莫二喜想钱给儿子治病想得发了疯,竟然拿着锄头打劫我父亲。他那两下子,还不够给我父亲挠痒痒的,谁知我父亲没杀他,却问他为何要打劫,他便将家里事情说了。”
莫伊松说到这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现在想来,我爹也有点神经兮兮的,大概他是联想到自己那即将出生的孩子了,所以竟答应了莫二喜,给他儿子治病。他抱着莫家那个病孩子,用轻功赶回白氏山庄,逼着毒药神白迁给孩子治病。但是孩子病太重,都还没进莳园就断气了。这下我父亲发了愁,他当面许诺说要带着健康的儿子回去见莫二喜,谁知如今孩子竟在他手里死了……”
欧阳坤听莫伊松絮絮叨叨,心里暗喜,这小子一向惜言如金,难得此刻发了话痨,且让他继续说下去,再支撑片刻功夫,自己就能勉强站起来了。
“……我父亲懵了头,可巧那两天,母亲正好生下了我,我父亲心想,自己欠了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儿子,那就把这个刚刚生下来的儿子送过去赔给人家好了。”莫伊松说着,摇摇头,“在外人看来,这不是一群精神错乱的神经病又是什么?若我是个不明就里的外人,恐怕听多了诸如此类的事情,也得跟着师父你去讨伐白家了。”
“于是,你就成了莫二喜的儿子?”欧阳坤问。
“是呀。”莫伊松笑道,“莫二喜当然乐意,亲生儿子反正是死了,他也知道难救活,如今凭空有人补偿他一个儿子,有什么不好?”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身世的?”
“在见到师父你之前,我就知道了。”莫伊松哼了一声,“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和莫家的人根本就不像么?师父怎么就不想想,一个农家子弟,怎么可能学功夫学那么快?师父总赞我骨骼清奇,像我这等骨骼清奇的人才,怎可能是莫二喜那种人能生下来的?”
“……”
“哦,是了,师父你很少见到我父亲。说起来,这一点也挺怪的是不是?‘快手阎罗’名声那么响亮,师父又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偏偏您收养我这么多年,俩人极少打照面——师父知道这是为什么?”
欧阳坤心里暗自吐血!
他真的没想到这一点!以前他自然是见过白飒的,那是在他大哥还在世的时候,白飒是他大哥手下的出众弟子,他怎么可能完全没见过,但那几年他和哥哥关系恶劣,连带着也不怎么上白氏山庄去。白飒,顶多见过两三次,又不是容貌独特的美男子,他怎可能十几年牢牢记着那张脸?
欧阳坤叹道:“松儿,你难道还觉得你父亲是好人么?他如此轻视你,不爱惜你,这么轻易就把你送给了别人,明明是富家贵公子,却送去农庄给佃户抚养,粗茶淡饭吃尽苦头,不过是为了他对付敌人……你成了他的牺牲品了!”
莫伊松皱眉道:“说真的,师父,这么些年来,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先不说我爹那个顽固的家伙,脑子出了毛病,连自己的儿子都说送走就送走,哪怕是我自己,这么些年少见父母,一个人被扔在外头,我也觉得这实在不太公平。”
“是吧!”欧阳坤一脸殷切,“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帮着白家?!你师父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众位师兄又资质平平,难以与你相提并论,松儿,往后师父百年,这掌门之位必然是你的呀!这不比回白氏山庄,在白家做个无名小卒强得多吗!”
“说是这么说,可是……”莫伊松皱眉,“我都把自己的身世抖露出来了,师父也被我打伤,您觉得,我还能继续做您的弟子么?”
“又怎么做不得?!”欧阳坤赶紧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是为师所言,必定说话算数!”
莫伊松久久凝视着他,半晌,才慢慢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背叛你的原因。”
欧阳坤浑身如坠冰窟!
“你太假了,假得让我恶心。”莫伊松淡淡地说,“每日听你满口仁义道德的训斥,私下里,却又得给你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他妈的都快精神分裂了!”
“难道白夜白飒每日做的事情,就是修桥补路么!”欧阳坤怒道,“那们家伙又干过什么干净的事情了!”
“师父,我不是为了干的坏事精神分裂,是为了天天听大道理而分裂。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除了害人我什么都不喜欢,干坏事没什么,干了坏事还把自己说得像普度众生的菩萨,这就太恶心了!天下人都知道白夜是恶魔,白飒是杀人狂,可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更不会刻意去掩饰。为什么师父你就不能学学我们白家的作风?你这样伪装善良,手里却染满鲜血,更让人恶心!”
“可你父亲竟然这样对你,你难道心甘?!”
莫伊松神色不变,“我父亲对我极好,除了早年把我送给莫家,他再没有做过伤我的事。即便将我送与了莫二喜,他也常年给钱给物,没让莫二喜亏待我,就算我身上的功夫,有一半也是我父亲教的。”
欧阳坤叫起来:“这不可能!”
莫伊松大笑起来:“师父,您反白家反出毛病来了吗?您忘了您身上的功夫是哪里来的了吗?您学的是白家的功夫,我父亲教我的也是白家的功夫,我父亲比你高明不知多少,你怎么可能察觉到我身上有别人的传授?”
欧阳坤气得要脑溢血!
但他还是咬着牙道:“可是他抛弃你,你难道不恨他?”,
“师父,你知道么?如果是我自己,我也会这么做。你说这是一根筋也好,是神经病也罢,我们白家,就是这样的血统,我们白家,就是这种神经病的作风。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这都是流淌在我们白家血管里的东西。就是因为我看穿了这一点,才不会怨恨他。”
他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斜着眼瞧着欧阳坤。
“师父,你是不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人进来?”
他这话,正说到欧阳坤心坎上!
“那些能进来的,都已经进不来了。”少年人得意的脸上,犹带着些许稚气,“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此刻都还指望着您老去救命呢。”
欧阳坤的心,顿时沉到了海底!
难道说白家真的攻进来了?!没可能呀!怎么事前他会毫无察觉!
“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莫伊松却不答他,只道,“说这些也没用啦,师父,你是不是想尽量拖久一点,让我把时间都浪费在讲述过去上面,从而可以使你有时间运功疗伤?可你真就没发觉,自己运功这么久了,伤势根本没有多少改善么?”
欧阳坤不由大惊!
“那是因为,这洗澡水里有东西呀。”莫伊松纵声大笑!
“你往这水里添了什么?!”
“酥筋散。”莫伊松说着,用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下,“但是,非常非常少,少得只能塞在女人的指甲缝里。”
“没可能!就算只有那么一点,我也能感觉出来!”
“嗯,但是把这一点点再分成十份呢?”莫伊松又道,“若是每天添加,连续添加半年呢?您忘记今年春天,你发觉这水里有问题的事情了?”
欧阳坤的脸都青了!
“原来指使小红的人是你!”
莫伊松笑道:“是我。那闺女被我给迷住啦,无论我要求什么,她都肯干。不过那次,分量下得有点多。”
“原来和她私通的人是你!”欧阳坤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当年他疑心过所有的弟子,还一度怀疑爱与丫头们闲攀谈的大弟子,弄得大弟子差点以死明志,可偏偏他就是没怀疑过话语不多,神情冷漠,从不亲近异性的莫伊松。
“私通?这话说得多难听。”莫伊松叹息摇头,“我和小红姑娘两情相悦,她不肯负我,没吐露实情,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
“……果然是白家的崽子。”欧阳坤冷冷道,“和白夜一样,行事毒辣,利用他人不择手段!”
“说得好像师父您没利用过谁似的。”莫伊松懒懒道,“幸好,这儿喜欢我的姑娘不少,总是有人乐意为我服务——师父,如果第一次能够察觉,第二次也觉得有点怪,第三次,难道你还能那么敏感么?等到天长日久呢?”
欧阳坤哑口无言!
莫伊松叹息道:“这么简单的把戏就能骗过师父您,看来您真的是自己做戏做久了,视天下人都如同在戏中,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天下岂有不慕少艾的男子?道貌岸然者,不是天阉即是淫徒,我自然不是前者,师父,您可是持道德大旗的老手了,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呢?”
他见欧阳坤闭眼不答,便笑嘻嘻凑上前:“说起来,白夜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佩服他的,和您不一样,他可不会禁止任何人干扰他沐浴更衣,若是有急报,我家掌门恐怕会光着屁股从澡盆里跳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
欧阳坤突然挥出一掌,打在莫伊松肩上,对方被他掌力所袭,身不由己飞了出去,欧阳坤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功力,其势刚猛无比,一旦莫伊松撞在对面墙上,只会落得脑裂骨碎。
说时迟那时快,浴室之外又冲进一人,在莫伊松眼看就要撞在墙上的那刻,横臂截住了他,只听一声闷响,来人与莫伊松应声倒地。
欧阳坤正想再往前迈步,他一提气,却只觉得喉头一甜,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
莫伊松那一掌是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打在他小腹上的,之后他运功疗伤未久,又重击了莫伊松一掌,此刻欧阳坤肺腑已受重伤,想要再击一掌,已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莫伊松双臂剧痛,他知道,两臂骨头已经断裂,但是比起浑身碎骨的下场,这已经好了许多,此时与他撞在一处的人起身来,将他扶起,手却不停,咔嚓替他接上断臂。
“这伤,只有回去再说了。”来人说。
莫伊松努力笑笑:“师哥来得也太晚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这是从哪一辈论起?”
莫伊松也道:“师哥受了我父亲的亲传,也算我父亲的弟子,这么论下来,自然是我的师哥。”
来的人,正是白清。
当时他就站在门外,知道不妙,才抢先一步,用臂接住了莫伊松,白清是用自己做肉垫子,将欧阳坤那一掌的力量化掉了六七分,饶是如此,莫伊松的双臂仍然骨折,可想而知欧阳坤那一掌威力有多大,这还是在他身受重伤、口吐鲜血的情况下。
想到此,白清放开莫伊松,走到欧阳坤跟前,低头往水池里看了看:“欧阳掌门功力精深,晚辈佩服。”
认出是白清,欧阳坤冷哼了一声:“怎么?一块儿来寻仇啊?那就动手吧!”
白清摇摇头:“动手是要动手,可不是在这儿。”
他停了停,才又道:“欧阳掌门放心,我不会趁您重伤,随便一刀宰了您,那胜之不武。我要光明正大地打败您。” 朱锦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