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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朱锦生香 楼笙笙 9028 2021-04-06 18:32

  “这柄剑,是我伯父的。”阮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剑是从小雍山送回来的,定州失守,一切都完了,只剩这柄剑。”

  宗恪一动不动的听着,他的脸色已经形同灰烬!

  “……早年,伯父就和我说过,他说,浩哥哥和凛哥哥是男孩,能继承家业,我是女孩,继承不了家业,可他将来,却要把这柄剑送给我。”阮沅呆呆看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吐出那几个字:“他说,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阮沅的手指,从剑鞘上划过,那些精美的铭刻花纹,像无言的呐喊。

  她忽然,笑了一下。

  “可我父亲,不想收下这柄剑。”她抬起眼睛,看着宗恪,“他怕你,怕消息会落在你耳朵里,这柄剑在家中留着,便是谋反的最佳证据。林展鸿没办法,只好自己悄悄藏起这柄剑。”

  宗恪听见自己嘶声开口:“……这么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阮沅轻轻点了点头:“大略经过都还记得。只要一个缺口打开,藏起来的部分就会跟着冒出来。宗恪,我甚至都记得咱们头回见面的事。”

  宗恪呆呆望着她!

  “我把头发剪了,因为僧帽包不下。我换上了袈裟,但是里面却舍不得也换掉,所以还是穿着我那件绣百鸟的红衫。谁知后来,袈裟被你扯破了,那一刀我刺了个空,还被你抓住了手腕,我用力一挣扎,袈裟就破了。”

  宗恪的记忆,被阮沅带着逐渐清醒,他隐约记得那一幕,灰色的僧袍“滋”的撕裂,里面女孩儿的红衣裳露了出来……

  “那时候,你真年轻。”阮沅悄声道,“眼睛那么明亮,脸那么好看,一丝愁容都没有。明明很瘦弱的样子,力气却那么大……”

  宗恪错愕地望着她!他不知道阮沅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是准备来杀他的?!

  “……虽说那时候你都十九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才不过十七岁的样子,一脸稚气,像个高中生。”阮沅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我被你捉住,气得半死,心想,怎么会被一个小孩给打败了呢?”

  “我那时候快二十岁了。”宗恪挣扎着说,“我不是小孩。”

  阮沅扑哧笑起来。

  看她笑,宗恪终于忍不住,他忍住满心惶恐,试探着,问:“阿沅,你还在恨我?”

  “没有。”阮沅慢慢道,她目光下垂,落在剑身上,“过去的事,记起来一些,有些甚至非常生动。可也已经激不起什么仇恨了。宗恪,我已经走过那个阶段了。我的人生不止十四年。”

  宗恪的嘴唇微微发抖!

  “但你也别忘记,我是赵守仁的女儿。”阮沅说到这儿,嗓音低哑下去,“我不是阮沅。宗恪,我是赵芷沅……那个刺杀过你的人。”

  宗恪忽然伸出手去,隔着那柄剑抓住阮沅的手!

  “我不管!”他大声说,声音发颤,“我不管你是赵芷沅还是阮沅,你现在是我老婆,咱们的孩子快出生了!”

  阮沅咧了一下嘴,她想笑,眼泪却如碎珠,纷纷落下来。

  “阿沅,你之前说过,要信任我们两个。”宗恪盯着她,他哑着嗓子,却一字一顿无比用力,“过去的事,咱们放下来!阿沅,咱们往后还有很多年的日子要过!”

  阮沅忍住泪,她挣扎着,抽回了手:“不成的,宗恪,那不成。”

  宗恪又气又苦:“为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扬起脸来,含泪道:“因为我注定得害死你,宗恪,就算我不想也不行了。”

  “什么?”

  “这孩子……这孩子不是人类。”阮沅一字一顿说,“它是云敏在我身体里种下的怪物,往后,注定得害死你,害死很多人。”

  宗恪张了张嘴,他的脸色暗黄,眼神瞬间呆滞下来。

  “不会的。或许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他嘶声道,“阿沅,咱们总可以想别的办法!”

  阮沅笑起来,她的笑容惨然无力:“要我讲给你听么?”

  接下来,阮沅就将她从云敏那儿听来的一切,包括那个噩梦,全都说了出来。

  宗恪默默听着,暗黄的脸色,一点点转为惨白,最终变为了余烬的颜色。

  结束讲述,阮沅用力喘了口气,她双肩下塌,那样子就好像不堪重荷般,又好像把长久压在她身上的巨大负担,终于放了下来。

  “……所以你明白么?宗恪,这孩子最终会毁掉你,也会毁掉你身边所有的人。”阮沅停了半晌,才又道,“我阻拦不了它了,可我怎么都不能让你死,我不能让宗恒和玚儿他们,因我而遭受不幸。我恨那种事情!我早做了决定,不能让这个怪兽生出来。我宁可……宁可和它一同毁灭。”

  一切,都袒露在外头。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拦的了,他们之间,再无秘密可言。

  可是当赤裸的真相呈现时,荒芜的绝望却席卷了一切,以至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漫长的,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宗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旁边酒柜前,抓过一个玻璃杯。

  他将玻璃杯放在面前,摇摇晃晃坐下来。

  “……那好。”他拿过旁边的黑瓶,神情恍惚如梦游,“我陪你一块儿。”

  他拔掉黑瓶的木塞,想把里面的毒药倒进玻璃杯,但是试了两次,瓶子里什么都没流出来!

  宗恪一怔,抬头去看阮沅。

  望着眼前这一幕,阮沅慢慢笑起来:她觉得轻松极了,快乐极了,她听见了身体深处,那东西终于耐不住,咔的一声裂开!

  “傻宗恪,没有了。”她轻声说,“我已经喝完了。”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宗恪就看见,鲜血,从阮沅的鼻口、眼睛、耳朵里流出来!

  她从椅子上歪下去,栽倒在地!

  汩汩的血,从阮沅的七窍冒出来,顷刻淌了一身一地!

  宗恪跳起来!

  他扑过去,一把抱起阮沅,失声狂叫:“阿沅!阿沅!”

  他紧紧抱着她,眼泪扑簌簌落在阮沅的脸上,混着鲜血,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却能感觉到宗恪抱着她,往屋外狂奔。

  一片血红里,阮沅努力睁开眼睛,浓稠的血堵住了她的鼻孔、嘴巴,腥腥的血块塞在她的喉间,让她发不出声。

  她能感觉到宗恪用手不断擦着她的脸,按着她的耳朵,像是妄图把血堵住。

  她能听见宗恪哭着喊她的名字,叫她别死,叫她别丢下他。

  她想如往日般答应他,柔声安慰他,好,我不死,不丢下你,我会继续照顾你,给你做饭,给你补衣服。

  她还想说很多很多话。

  可是,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

  季兴德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宗恪了。

  确认宗恪失踪,是在两个月前。开始是华扬那边打来电话问,宗恪有没有和他联系。季兴德不知出了什么事,打电话过去问华扬的老友。

  杨总和他说,宗恪那天上午只说家中有事,突然就离开公司,从那之后再没回来,打电话过去,手机也没人接。

  季兴德感觉出事了,他慌忙带上人,去宗恪家中找。

  房门被撬开,屋里空无一人。

  季兴德走进客厅,他看见客厅的桌上,放着一个装毒药的空瓶。

  恐怕是出事了,他胆战心惊地想。

  但是因为宗恪身份特殊,季兴德无法报警,只好暗中以自己的力量来搜寻,华扬那边也接到了消息,杨总私下也在配合他到处寻找宗恪。

  但是,毫无线索。

  就如石沉大海,宗恪这个人,至此再没出现过。

  两个月后的某天,季兴德在新翼办公室里,接到了秘书的一个电话,秘书说,有人想见他。

  季兴德微微诧异,他是新翼总裁,极少有不提前预约、贸贸然找到公司要来见他的人。

  “没说是谁?”

  “说了,他说他姓姜。”秘书说,“他说,他是宗恪派来的。”

  一听见这个名字,季兴德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快叫他进来!”他叫道。

  不多时,一个身躯高大的黑衣男人走进总裁办公室,他的手中,还提着一只箱子。

  “季总?”男人开门见山地问。

  季兴德快步走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我是季兴德。”他回过头来,看着黑衣男人,“先生是宗恪的熟人?!”

  男人看起来相当魁梧,肤色黝黑,五官刚毅,神色冷峻,虽然刚才只是简单的举止,但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来。

  “在下,大延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男人说,“此次是奉陛下之命,来见季总。”

  季兴德忽然觉得,自己的听觉不中用了!

  “这么说,宗恪真的是……”他瞠目结舌,几乎说不下去了。

  自称姜啸之的男人笑了笑:“陛下说,之前他曾向季总您提过真相。虽然您看来,不怎么信。”

  季兴德忍住脑子轰轰乱响,喘了口气,才问:“那,宗恪……哦不,抱歉,你们陛下,他人呢?!”

  看出他的拘谨,姜啸之赶忙道:“陛下吩咐,季总是他的恩人,因此千万不要拘于君臣之礼。陛下已经回宫了,是因为担心季总不知消息、一直惦念着,所以才命下官前来,通报一声。”

  “回宫了?”季兴德喃喃道,“他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姜啸之顿了顿,才道:“这其中,有些缘故。”

  季兴德看他神色迟疑,知道自己问得多了,恐怕越了界。

  旋即,他又想起阮沅:“那,阿沅呢?”

  “阿沅?”姜啸之一愣,才想起季兴德说的是谁,“季总说的是阮尚仪么?”

  “阮……尚仪?!”这陌生的名称灌入季兴德的耳朵,他一时弄不懂这个名词的涵义。

  “是。阮尚仪之前,是陛下身边的禀笔女官。”

  季兴德诧异万分!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是这样的身份!

  这样的两个人,以伪装的身份,如一对寻常夫妇般生活在这现代社会,这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复杂难言的秘密过往?……

  “那阿沅她人呢?也回宫了么?”季兴德又问,“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了么?”

  姜啸之垂下眼帘,半晌,才道:“阮尚仪已经过世了,小皇子……也没了。”

  季兴德张着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兴德语调艰难,他觉得身上有些撑不住,不由跌坐回椅子里。

  姜啸之神色迟疑,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阮尚仪是自尽身亡的。此事,一言难尽。”他低声说,“陛下离宫,到这边来独自生活,也是为了阮尚仪。阮尚仪既然不在了,陛下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伤心之地。”

  ……自尽!

  季兴德只觉眼窝发热,差点老泪纵横。

  “那他现在……”

  老人喉头哽住,问不下去了。

  “陛下如今,情况不太好。”姜啸之简洁地说。

  季兴德心中酸楚难当,一时,主客相对无言。

  半晌,他才哑声道:“那你今天来……”

  季兴德这么一说,姜啸之这才想起,他拿起放在地上的箱子,然后把箱子搁在季兴德桌上,按开箱盖。

  箱盖一开,季兴德只觉得有道光从里面闪过!

  再定睛看,姜啸之竟从那箱中,捧出一尊玉雕!

  黑衣男人小心翼翼将玉雕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是一尊少女雕像,玉石洁白无暇,天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在上面,只觉莹亮润泽,如梦似幻。少女五官温婉动人,容颜绝美,一双眼睛妩媚流盼,栩栩如生,望之好似神祗,令人不由深深着迷。

  不仅如此,少女身上衣袂翻飞,线条流畅,细节处已臻完美,一眼望去浑然天成。

  更震惊的是,少女手中擎着一枚珍珠。珍珠有婴孩拳头那么大,粉红色的光泽漾在珠身周围,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这是南越国的镇国之宝,雕的是他们世代信奉的鲛神。后来南越国被旧齐景安帝所灭,这玉雕鲛神也落入华胤宫中。”姜啸之顿了顿,又说,“再后来,我大延定鼎中原,玉雕便成了宫中珍藏。因梁王平定西南有功,这尊玉雕就被陛下赏赐给了梁王。去年晋王世子作乱,梁王因参与谋反被诛,王府遭抄检,这尊玉雕也被送回宫中。”

  季兴德被这一通讲述给震惊,听得完全傻了!

  “这尊玉雕鲛神,是陛下赠与季总的。”姜啸之说,“此乃稀世国宝,季总请好生收藏吧。”

  “这怎么行!”季兴德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

  姜啸之苦笑:“陛下说,季总与他有恩,他理应报答。而且玉雕鲛神,本身洁净无比、珍贵无俦,却偏偏命运多舛,一再颠沛于不祥的血腥之地。这有违上苍的意志。还是赠与季总,也好让这宝物,从此有个安身之所。”

  听他这么说,季兴德不由心潮起伏:宗恪这意思,难道是把皇宫当成了不祥的血腥之地?!

  事情办完,姜啸之打算告辞,季兴德却喊住他。

  “那……我往后再见不到宗恪了么?”他惴惴问。

  被老头儿这么一问,姜啸之轻轻吁了口气,神色里,也显出几分茫然:“陛下说,有缘,自会相见。”

  后来那尊鲛神玉雕,被季兴德妥善保存起来了,曾经有密友一见倾心,出价千万,想买下来,季兴德却没答应。

  他知道,自己不会卖出这尊玉雕,任何时候,任何价格,都不会卖。

  他想一直保留着它,等到未来哪一天,也许能再和宗恪见面。

  到那时候,他会和那个年轻人说一声,谢谢。

  ……

  然而至此之后,季兴德再也没能见到宗恪。

  ————袅袅尾声————

  宗恒得知宗恪回宫的消息,他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官服,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陛下如何?”路上,他问传报消息的太监莲子。

  莲子垂下眼帘,只摇摇头。

  宗恒心中不由一沉。

  跟随莲子进宫,越过重重宫门,宗恒一直到了深宫之内。

  殿前,泉子早等候在那儿,一见宗恒来,便躬身引领他往里走。

  “什么时候到的?”他悄声问。

  “昨夜。”泉子小声说,“今早奴婢才发觉,夜深露重,陛下身上衣服全湿了,也不知独自在那儿站了多久。”

  “陛下人呢?”宗恒不禁又问。

  泉子脸色悲戚,没有答他,却低头道:“王爷请随奴婢这边来。”

  俩人进入殿内,又走了好久,宗恒这才发觉,他已经走到寝宫后面的花园来了。

  此刻正是春末,园内百花盛开,春光似锦,五彩斑斓的花儿簇拥着,挤了满满一园,放眼望去,只觉灿烂夺目,热闹无比。

  又往前走了几步,宗恒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宗恪。

  他依然是旧日的打扮,穿着素色锦袍,束着发。宗恪的装束看起来,和往昔别无二致。

  但是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宗恒的心突然一缩!

  男人面色憔悴,令人不忍卒睹,一双黑目深陷,布满血丝,脸颊又黑又瘦,干枯不堪,连嘴唇都干裂出血了。

  “陛下……”宗恒呼唤过一声之后,再不敢动!

  良久,宗恪才轻声开口:“宗恒,阮沅死了。”

  宗恒只觉得,当胸受了大力的一拳!

  “她瞒着我,喝了毒药。我把她送去医院,医生们问我,为什么不能忍让一下?我怎么那么狠心、逼得一个孕妇去喝毒药?”

  宗恒耳畔轰响!

  “我答不上来。”宗恪呆呆望着面前的满园鲜花,自言自语道,“我也想问我自己,为什么那么糊涂,眼睁睁把毒药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留一条活路呢?”

  “……这不是皇兄的责任。”宗恒跪了下来,挣扎着颤声道,“陛下请责罚臣弟。”

  “她是为了让我活着,才自己去死的。”像是没听见一样,宗恪仍旧轻声说,“所以我现在,只好站在这里。”

  眼前明明是姹紫嫣红,春光无限,但宗恒却觉得有无边的悲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潮水一般,紧紧裹住了面前这个男人。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丧失了,自这男人身上。

  有火焰熄灭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宗恪的声音:“往后,我就留在这宫里吧,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宗恒五内翻腾,一时无法言述,最终,只能低下头,伏在地上。

  “……是。”

  于是宗恒终于明白:曾经的那个宗恪,那个充满热情、真诚快活的宗恪,已经跟随阮沅一同逝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如死灰的帝王。

  从宫里出来,宗恒走到外面,他停住脚,不由回过头,望着高大而沉默的宫墙。

  那浓浓的红色映在他眼中,好似干涸的血迹,布满惊心动魄的过往,织就了这个国家一段残酷而不为人知的历史。

  宫墙的上方,是无限悠远的天空,辽阔苍穹,一望无极,铺满了极为深切的钢铁般的蓝。

  蓝得如同,这世间疾苦。

  (卷一第一稿完于2011-10-13)(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朱锦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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