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隆武元年四月二十日,汉中城外。
狼烟遮天蔽日,东一处西一堆的破败盾车和只剩下一个木架子的巨大巢车余焰未灭,漫山遍野的尸体七零八落的四处倒卧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好几处出现了坍塌,用一些粗木栅栏立着,空中的朝阳被翻滚上天的黑色烟雾几乎挡住了光芒,惨淡的日光从云雾的缝隙间照下来,映射在城墙与地面斑斑血迹上,加上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无不反应出这些天来在此处发生的血腥战事。
大西军对汉中的围攻已经进入了第十天,无数大西军将士将生命留在了城头下,但失去了义子艾能奇的永昌皇帝张献忠毫不退让,疯了一般向严阵以待的汉中城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丝毫不计较伤亡,将人命像潮水一般泼向汉中,然后在城头上被撞得灰飞烟灭。
贺珍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十天他每日里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吃住在城楼上,带着亲兵队四处灭火,哪里吃紧就扑到哪里,好几次大西军都冲上了城头,硬是被他领着卫队肉搏血拼干了下去。
双方都红了眼,就看谁先顶不住,在巨大的压力下崩溃完蛋。
“杀!”刘文秀挥舞着手中长刀,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仿佛从胸腔中发出的嚎叫,他的铁盔已经不翼而飞,发髻被打散,披头散发的躲在一辆半边木板被飞来的礌石打破的盾车后面,用肩膀顶着盾车,竭力向前推进。
“王爷,不能再上了,兄弟们都死了大半,再打下去咱们连老底子都没了!”一个亲卫将领死死的抱住他的腰,拼命叫喊道:“就算要上去死战,也该让我去,王爷且先留下!”
“请王爷留下,让小的们上去死战!”围在他身边举着盾牌的一众亲卫齐声叫喊起来。
“屁!”刘文秀怒道,血丝密布的眼睛里充满着狂怒:“老子的兄弟都死了,不能为他报仇,还算个屁的王爷!都给老子闪开,谁他妈的再拦着老子我劈了他!”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尖利的破空啸声,一根床弩发射的短矛带着剧烈的冲击力准确的击中盾车残余的半边厚木板,巨大的力量将整个盾车扎了个通透,将紧靠着厚木的一个战兵穿成了血葫芦,钉在了木板上,刘文秀被倒飞的木板砸中了头,闷哼一声,向后倒去,头上一片鲜血,昏死过去。
“王爷,王爷!”众亲卫大惊,急忙据盾护着刘文秀,仓皇退了下去,随着刘文秀的负伤昏迷,这一天大西军的第一次进攻,如往常一般败了下来。
如潮的士兵快速从城下离开,留下了上千具新鲜的尸体。
距汉中城十里远的一处小山包上,重重叠叠的骑兵环绕,山上山下,重甲的宿卫军密密麻麻,守护着这处山包,山顶上,一杆巨大的明黄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用黑色的字体绣着两个硕大的“大西”双字,旗下立有一群人,正翘首遥望着远处的战事规模。
“父皇,二弟好像退下来了。”孙可望凝视良久,黯然道。
后面站立的一众大西军将都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天色刚亮,张献忠就怒气冲冲的下令攻城,连续十天全力攻击之下,汉中城居然仍旧屹立不倒,还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做到的,这简直是张献忠的奇耻大辱,自谷城复反以来,大西军逢城必破,从来没有如此拿一个孤城无可奈何的,爱子艾能奇在第一天就被贺珍设计杀掉,更是让他肝火上升,于是今天出兵,他直接让抚南王刘文秀带着麾下战兵上阵。
“城中早先混进去的内应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也没有见到信号动作,可能已经被洗了。”王尚礼担忧的在边上补充,还看了一眼张献忠的脸色。
两人说罢,山顶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皇帝正在气头上,说多了言多必失,这位爷可是盛怒之下要杀人的,谁也不敢去乱说话,生怕触动了张献忠的逆鳞。
“可望,你去把文秀替下来。”张献忠蜡黄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直勾勾的眼神里杀意正浓,冷然道:“你的四弟就是被贺珍杀的,上去给大西长长脸!”
孙可望神色凛然,抱拳肃容应道:“儿臣领命!”把身后披风一甩,大踏步的走下山坡去。
孙可望刚走,从山下急急的上来一个军官,他几乎是连走带跑,脚下飞快,窜上了坡顶,连气都顾不上喘息,几步跪倒在张献忠面前,口中高叫:“皇上,斥候急报!”
张献忠看他一眼,认得是军中斥候将领,知他来得惶急,定是鞑子那边有事,心里愈加烦躁,但脸上保持着冷冷的模样,只吐出一个字:“讲!”
“大队鞑子兵马已过洋州,距此不过五十里,在城固驻足不前!”斥候将领急切的说道,脸上的汗水不住向下流畅:“末将观其人数,约有近十万上下,车马不断,骑者过半。”
坡顶上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到一种恐惧的眼神,近十万鞑子兵,骑兵过半,咱们抵得住吗?
“带兵的是谁?”张献忠继续冷声问道,语气中平淡自如,没有一点惊慌的调子,让众人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鞑子游骑厉害,儿郎们不敢接近,也识不得满文旗号,只远远的望见一面黄色大旗上有肃亲王字样,应该是鞑子亲王豪格为将。”斥候连忙回答。
张献忠脸上抽了一下,但他反应很快,立刻恢复了漠然表情,说了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斥候,张献忠把目光重新投向汉中城,眯着眼睛沉默了半响,自语般喃喃道:“鞑子来了,却不急着为汉中解围,隔得那么远想干什么?要学山海关一片石一役吗?呵呵,朕可不比得那李自成!”
他暴喝一声:“传令,让平东王停止发兵,收回人马,回大营!”
坡顶上有传令兵随时待命,立刻有人领命离开,不过还没下山去,就见刚刚离去的那位斥候将领又跌跌撞撞的返了回来,额头上汗珠密布,比刚才跑得还要急上几分。
“皇上,急报急报!”他连步子都跑乱了,一头跌撞在张献忠面前,也顾不得冲撞圣驾的大罪,一个劲的叫道:“鞑子动了!疾进而来,离了城固,距此不到三十里了!”
“什么?”这回张献忠也顾不得强装淡定了,脸色陡变,讶然怒道:“刚才不是还在城固逗留吗?”
“皇上,鞑子游骑太过厉害,咱们的人跑不过打不赢,只要被鞑子发现就难逃被追上杀死,前一个急报是拐了一个大弯送来的,耽误了不少时辰,现在的急报是刚刚有人发现鞑子动静后拼命侥幸逃走,人身上插了好几支箭矢,留着最后一口气送回来的。”斥候将领语带哭音,悲切的说道。
他最后几个字张献忠已经没心思去听了,脑子里空白一片,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本以为鞑子要效仿一片石一战,让自己和贺珍死磕,他们等在一边瞅空子,现在却如雷霆之势,直奔自己来了。
都怨这该死的贺珍,将个汉中守得如铁桶一般,无法得手,如若不然,拿下这坚城背城而战,与鞑子决战胜算大上许多,现在可好,坚城在前,如果鞑子绕个弯子断了大西军退路,两面受敌怎么办?
张献忠愣了愣神,很快恢复了神智,他在逆境中死里求生不知多少回了,陈奇瑜眼看要把他烧死也活了下来,神经坚强的如同铁丝,这当儿事发突然,他也立刻有了应招。
“全军收兵,后退十里,背靠大营列阵!”他咆哮着,下达了命令。 南明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