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的事情许狗蛋干得很麻利,他参杂在家属队伍中,身材又矮小,如耗子一般穿来穿去,很快就完成了任务,然后麻溜的回到了王欢身边。过了一盏茶功夫,李严才心急火燎的赶过来。
这位浓眉大眼的壮汉一上来就问:“参议,大人很着急,问你那四个字是不是代表清兵要对我们收网了,羊是不是就是指我们?”
他现在已经不敢直呼王欢的名字,改称职务了。
王欢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谨慎的前后一番观察,带着李严走到一辆银车边,二人低下头假装推车,陈二狗许狗蛋等人散在四周,将他们隐没在人群中,替二人打掩护。
“羊不是指我们,而是另有其人。”王欢把肩膀靠在车架上,仿佛很卖力的推着车子,实际上却半点力都没出。
李严听了这话,先是一喜,继而一惊:“另有其人?那是谁啊?”
王欢低声道:“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大可不必如此费力,这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州县,随便选一个兵多的,趁我们不备一围,我们还能有什么抵抗吗?那就是排队被砍脑袋的事。”
李严竖起耳朵,紧张的听着下文。
“所以,清兵这么套路明显的把队伍赶向他们预定的地儿,肯定是针对的其他人,而且是即使明知有所不对也无法抗拒的人。”王欢继续说道:“我们这队伍中,谁是这样的人?”
李严见问自己,忍不住抬头朝前后望了一望,看了半响,又低头有些迟疑的说道:“要说这个,我看这队伍所有的人都符合你所说的条件啊。”
“是的,清兵针对的,就是所有的人,确切的说,是针对那些自己驾着马车,箱笼成堆的富户。”王欢朝前方努了努嘴。
银车的队伍走在整个大队的中间,前面是自己赶车驾车的家属队,算是有钱人,后面基本上都是推着手推车,或者根本就靠肩扛手提带着行李的家属队,算是贫穷阶层,两边的人数对比,大概有个一比一百的规模。
李严心思不算活络,但并不笨,王欢这么一点,他立刻明白过来,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一变,惊道:“你是说,清军要对前面的富户下手?那可是降军家属啊,他们就不怕兵部降罪?”
“所以才花费了这番心思。”王欢解释道:“俗话说财不露白,可是光是刘良佐的马车就是十几辆,那上面载有多少钱财金银,恐怕谁都猜的到,想不让别人知道都不行,遑论其他富户了。我看清兵是起了贪心,想杀人劫财了。”
李严的震惊溢于言表,脑筋一时半会几乎都回不过神来,这想法太可怕了,数万人的降军家属队伍啊,负责保护的军队居然敢监守自盗,打劫杀人,他的心里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一万个不相信,但这话由出自王欢口中,却由不得他不信。
“但是,那个,不可能吧?”李严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起来。
“怎么不可能,觉得太无耻,太卑鄙了?”王欢看他一眼,脸上一副“少年,你还年轻”的表情,森然道:“难道你以为这天下军队,都和你们白杆兵一样军纪森严,对老百姓秋毫莫犯?别的不说,就说说你们跟随的刘总兵吧,刘良佐这种事情难道做少了?”
李严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想了想,黯然道:“是倒是做了不少。”
“那就对了,清兵对我们汉人,视若猪狗,野蛮成性,抢个劫根本算不上什么。明朝军队会抢劫老百姓,清兵就不能抢劫明朝降军的家属?”王欢道。
“但是,清兵这么做,就不怕留在清军阵中的刘总兵勃然大怒、愤然反正吗?”李严又问。
“他不敢。”王欢淡淡的说:“他如果敢,就不会投降了,所以就算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下去。而且我估计清兵会有分寸,动手时要伪装一番,比如装作山寇马贼什么的,不会让人拿住把柄,目标主要是钱财,杀人不会太多。”
李严深深的看着王欢,眼眸中的疑虑渐去,这一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下来,他已经完全相信了王欢的说法,对这位少年参议,更加佩服。
“那么,清军会什么时候动手?”李严定了定神,思考了一会,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王欢凝神看着前方的车队,缓缓道:“肯定就在今晚,清军会选择一个便于动手的地点宿营,这前面有一处峡谷,名唤虎啸谷,地形狭窄,到时候两头一堵,鸟都飞不出去,用来杀人劫道,再合适不过了。”
李阳脸色再次一变,语气中带着一点颤音道:“今晚?参议,我们的计划也是今晚发动啊!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大人更改计划?”
“不必!”王欢却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狡诈的笑意:“明天就到淮安,今晚上我们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那个,怎么做?”李严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再一次结结巴巴起来。
“将计就计,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王欢的笑容更加狡诈,看得李严心惊肉跳,心道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怎么笑起来跟一个成年男子一样阴险。
口中连忙道:“请参议明示。”
王欢把笑容一收,表情严肃的说道:“计划不变,只是改变时间,将动手的时辰往后挪一挪,清军大费周折的想了这么一出,我们当然不能煞风景,等他们得手之后,我们再来个釜底抽薪!”
他把嘴巴凑近李严耳边,低声耳语一番,听得李严连连点头,用心记下了王欢说的每一句话。
“听明白了?”王欢言罢问道。
“明白了。”李严唯恐有所错漏,又小声复诉了一遍。与王欢核对了一次,确定没有差错之后,连忙又回去李廷玉处复命去了。
李严一走,陈二狗和许狗蛋就凑了上来,一脸惊慌的问王欢:“李将军和你说了这么久,建州鞑子的行动又这么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啊?”
王欢看着这两个危难之际救过自己的少年,感情一冲动,差点就把晚上的行动脱口而出,免得两人担惊受怕,但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少年心急,万一说漏了嘴,泄露出去,那就不是一两人的脑袋落地了。所以犹豫了一会,终于把心头的情感压了下去,憋着一股劲拍拍他俩的肩膀,好言劝道:“没事,只是鞑子想去附近的村镇打打秋风,跟我们没关系。”
两人将信将疑的听了,有些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只得信了,于是又低声骂了一阵建州鞑子不是人,在扬州关门屠城抢了那么多东西,在这路上还不忘打秋风,简直不是东西。
王欢心不在焉的附和着,脑筋却在急速转动,把这一路上清军的前后举动联系起来通盘思考了一遍,想了每个细节,再看看日头,心头细算了一次,确认无疑之后,反而丢下了包袱,放松下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做了,成不成,就看老天爷了。”王欢暗自想到,双手合十,闭目朝天作势拜了一拜,平时没有烧过香,事到临头拜拜佛脚也是好的。
这个时代的官道,宽约一丈,可容双马并行,在一些繁华城镇和京师大城附近,由青石板铺就,风雨无碍,行走方便,但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黄土筑就,晴朗天气风尘滚滚,遇到雨天就是泥泞难行。而现在战乱频频,人人都自顾不暇,官道更加无人护理,辎重营中大车一压,无数兽腿人脚一踩,更是沙尘纷飞,扬起来的黄土能把人淹了,不过幸好这江南之地,地势并不崎岖,庞大的队伍走起来虽然困难,但在清兵马鞭的威慑下,以比前几日更快的速度向前行进。
王欢从下午开始,就发现道路两侧,不再有村镇人迹,丛林荒草,高岗深阡,构成了这一带的地貌,土地贫瘠,没有水源,这种地方没有人居住也属于正常,怪不得江南人口密集之地,这方圆数十里却荒无人烟。
日头渐渐西沉,默默行进的队伍顺着官道,一路走来,在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一座山脉出现在眼前。
王欢精神一振,疲惫的神情立刻被驱散无踪,前面这座山,必然就是许狗蛋打听来的山脉了,他左右一望,瞅个空子,爬上了银车,站在车上举目向前望去。
只见这座山脉延绵不绝,横在前方,犹如一道巨大的山墙拦住了去路,山势并不十分高,但要翻越却是很难,所以弯弯曲曲的官道蜿蜒转进大山中间的一道窄缝之中,远远看去,就像是大山被一把利剑劈了一下,斩出了一道裂缝,官道就顺着这条裂缝通向前方。
王欢看了一看,就跳了下来,因为队伍两侧随行的清军骑兵已经风驰电掣般从后方奔来,马上的兵丁振声高喊:“佐领大人有令!天色已晚,各营加快速度,进入前方谷地宿营!”
疲惫的人们听了这命令,心里一松,走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无人不想赶快进入山谷,喝口热水,吃点稀饭,再赶快找个干燥避风的地方躺下睡上一觉,于是整个队伍的速度,愈加快了几分,天色还没黑尽的时候,就全数进了山谷之中。 南明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