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军制,总兵之下有副总兵,下辖参将、游击等裨将,副总兵的级别仅仅比总兵低了一级,一般也授予都督同知级别的官位,平时与总兵分处一省内不同地域,管辖一个方面,其所辖的战兵曰奇兵,与总兵的正兵有所区别,但同样地位超然,总兵对副总兵没有任免权利,虽名为上下级,却是正职与副手的关系,彼此间客客气气,相处融洽。
而到了南明,情况就不同了,总兵们相当于一个个割据军阀,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土皇帝,朝廷对其麾下的将领任免根本无法插手,总兵想让谁当副总兵就能让谁当,朝廷非但不敢斥责,反而对兵力雄厚的军阀,还得上赶着按照总兵们拟好的名单送上走程序式的任命旨意,送晚了个别脾气暴躁的总兵还会抽宣旨宦官的大耳刮子,左良玉就干过这样的事。
四川总兵曾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军中所有的将校佐官都是自己一手指定,从副总兵到旗牌官,都是他拟好名单后朝廷照方抓药,故而曾英对手底下的人,控制力非常强大,因为谁上谁下,就他一个人说了算。
参将、游击的名号响亮,其实就是曾英的家将,杨展贵为副总兵,算是个高级点的家将,但这样地位,曾英一怒,同样说打就打,半点不带犹豫的。
杨展兵败回去,自行跪在了大堂上,曾英听他把情况讲完,什么都没说,直接就下令,先抽一千皮鞭再说。
行刑的皮鞭,不是普通的马鞭,那玩意儿是皮革中缠绕着一圈圈的铁丝,堪比现代的钢丝绳,一鞭下去可抽走一块肉,向来是军法刑具,再强悍的军人,能抗住三百鞭不死的,从来就没有过。
杨展垂头丧气,他知道,失败的理由再充分,也抵不过一万战兵打千把土蛮失败了的事实,还损失了一千鸟统手,那可是曾英费了千辛万苦才组建起来的火器部队,耗了大笔银子不说,光是鸟统兵每年训练、作战所需的火药铅子,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用银子堆出来的鸟统兵,居然就这么窝囊的损失了一千人,让曾英如何不气?
当然,就这么把杨展打死了,也不至于,曾英只是气愤之下,杀个鸡看看而已,众将苦劝之后跪下叩头之时,下台阶的机会就到了。
曾英黑着脸慢慢转过身来,一张马脸拉得更长了,几乎就要掉到长案上去,细长的两眼闪着寒芒,吃人般看向了堂下摇摇欲坠的杨展。
“既然众将为你求情,就饶你不死,拖下去,养好伤之后,再论其罪!”曾英语气冰冷的说道,言辞间透着恼火的恨意。
众将闻声一颠,旋即又一喜,这么听着,杨展这一关总算过去了,既然让他养伤,就不会再想着把他弄死,这条命可算保住了。
杨展昏昏沉沉,被两个健卒架住拖了下去,临走时还不忘呻吟道:“多谢军门。”
曾英挥挥手,打发了就剩下半条命的杨展,余怒未消的坐在长案后的虎皮交椅上,双手据案,咬牙切齿道:“这个杨展,将本将军令当作儿戏,让他领正兵营的鸟统兵出征,就是担心石柱蛮子难于对付,他奇兵营啃不下硬骨头,他却马虎大意,居然任命自己的小舅子当先锋官,那牛思成是那块料吗?逛窑子睡娘皮还差不多,白白害死了一千儿郎!如诺不是尔等求情,本将非军法处置不可!”
堂上众将官连忙又是一番劝解,都道:“军门息怒。”
曾英细目一闭,长叹道:“如今可好,石柱银矿没有到手,CD献贼又蠢蠢欲动,前方频频告急,我军军力不足,扩军就在眼前,而大军开支用度,却还没有着落,如何是好?”
座下左右面面相觑,沉默半响后,一人小心翼翼的看着曾英脸色道:“军门,我军军力号称十万,旌旗百里,谅那献贼只是虚张声势,断然不敢越境来犯吧?”
曾英冷笑一声:“十万?那是骗外人的,诸位都是我肱骨之将,难道还不知道实情吗?”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挨个指着众将的鼻子道:“本将正兵营八千人,两副将奇兵营各五千人,共计一万三千人,余者诸位,参将、游击手下的游兵、援兵加起来,不足两万人,总兵力不过三万出头,那献贼可是实打实的十万之众啊,当初打下这重庆府和夔州府,不过是趁了献贼打汉中的空子,如今他要打回来,自然是摸清了我军虚实,况且他手底下四大义子,皆是身经百战,我们靠着手上这点兵力,却之难啊!”
坐在堂下左首的一将,听了这话,却站了起来,大声道:“军门休慌!我军可即刻征兵,重庆府和夔州府人口密集,法令一出,必定应者云集,十万众唾手可得,献贼贼子虽多,却失了民心,十万对十万,我军必定能战而胜之!”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说话者身高六尺有余,腰阔体健,头大如斗,满脸横肉,虬须密布,说话间声如雷鸣,正是曾英手下两副将的另一位王祥。
此人是个粗人,此刻说的话却引得众将纷纷点头,都道言之有理,可以采纳。
静立一边的蒋理却偷偷白了王祥一眼,心道武夫就是武夫,没带脑子,刚才军门不是说了吗?扩军就在眼前,招兵是自然的,难就难在没钱啊,没钱谁来给你当兵?就算抓民夫强征,没钱发军饷发粮草,总不能空着肚子去打仗吧?问题的核心是缺钱缺粮,不是缺人。
曾英明显暗暗叹了口气,连眯着的两眼都略略睁大了几分,不悦道:“征兵是必然,可是这兵来了,总得发饷吧,得给饭吃吧,军中钱粮吃紧,本将召集诸位来此,就是问问大家的意思。”
这话一出,在座的将官们又不做声了,王祥左右看看,见众人都是瞧着脚下的石板发呆,按耐不住,又粗声道:“军门,那还不容易吗?缺钱就问那些富户取啊,这些奸商最是狡猾,不弄痛他们,就不会吐银子出来。”
王祥性格粗鲁,做事简单,勒索富户的事情他干得最多,乐此不彼,这会儿见曾英发愁,直接就把这用烂了的一招提了出来。
曾英却摇摇头道:“我等官军,岂可搜刮民财?此等为非作歹的事情,不可再提!”
王祥一呆,心想军门是不是傻了?这事儿可是你带头干的啊?怎么这会儿又不干了?这还能金盆洗手吗?
他一脸呆滞,张大着嘴巴还想再说,却被旁边一人偷偷拉他的衣角,让他坐了下来。
王祥大怒,谁他妈敢拉老子的衣服?扭头一看,气就消了,却是曾英帐下头号智囊谭文。
谭文是川中土著,文武双全,原为巡抚陈士奇手下部将,陈士奇被张献忠打得屁滚尿流之后投靠了曾英,此人三十来岁,面白无须,足智多谋,善于用计,多次给曾英出谋划策,很得赏识,只是因为不是曾英旧部,多少有些隔阂。
谭文深知曾英在重庆、夔州两府倒逆施行,民愤蹈天,半年来境内富户几乎被搜刮一空,奔逃者不计其数,不少州县内十室九空,逼得曾英不得不有所收敛,况且富户都跑光了,逼迫那些没多少油水的穷苦百姓也没多大意思,干脆就不再干这没本钱的买卖,另辟捷径。 南明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