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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青年沮授

  汉光和二年,邺城内一处大宅的前院内,翠柳依依,似有不胜风吹之态;百花齐绽,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引来无数蜂蝶。

  大院内,沮家三子沮平,沮安,沮授和来访的田丰四个年轻人正环绕着一张方桌,同坐于一张席上。

  “元皓,又到了州里荐举茂才孝廉的时节了,你家那边作了如何打算?”沮安用一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架势问道。

  田丰微微皱皱眉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和沮安一样,都在家中年龄排名第二,且都是嫡出,且都有一个年长的庶兄。

  田家早已决定,将他先推上去,荐入朝廷有个为官的机会。田沮二家,乃是世交,此事沮家有不少人知晓,沮安明知故问,显然别有所图。

  想到这儿,他打定了主意:“此事悉由家翁安排,丰为人子,为人弟,但知孝悌。至于功名,若才德俱备,则自然可得。”

  沮安顿时懊恼不已。

  他一直想着用田家这边的安排说事,向父亲施压,让父亲先把太守内定给家族里的一个名额,安到自己,而不是长兄沮平头上。

  今天他之所以发问,就是为了让这件事能够得到田丰的亲口证实。

  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如此,不如不问!田丰的淡然和沮安之前急吼吼的架势形成了鲜明对比,顿让他感觉无比丢脸。

  田丰的话已经全部说完,沮安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应答,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吾所见与元皓兄略通,若实归,则不愁名不至。我辈只要谨修品德,勤读四书,自然不会被朝廷埋没。”沮平眼见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个弟弟出丑,按捺出心头窃喜,也作了一番高姿态。

  另外两人连连点头称善。只是田丰是真心的认同,沮安则是一边称是一边心中苦闷不已,大骂不已。

  “唉……”哪知这时,一直不言不语的沮授突然发出一声长叹。

  沮平、沮安顿时面露不悦。

  “今日田世兄在此,尔为何作此姿态,为何如此不知礼?就算心中有苦闷,也应当稍稍节制啊。你这样成何体统。”

  刚刚在交锋中获胜的沮平感觉自己很有必要作出大哥的姿态,于是便以半教育半训斥的语气对沮授说道。

  哪知听了这话,沮授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吾辈年年耗费,约有中人两家之产,然平日聚集一起,所议无非功名,产业,倡优。见此场景,吾焉能不叹!”沮授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眼见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兄弟竟敢违拗自己,沮平顿时勃然大怒:“竖子胆敢对世兄及家中两位长兄不敬!如今天下太平,吾辈议功名,是为能有出头之日,好报效国家,此乃忠。吾辈置办产业,是为了能有资财奉养长辈,此乃孝。周遭朋友皆喜倡优,吾言谈及此,是为同他们更好相处,此乃乐群!吾一言一行,皆从圣人教诲,有何不可!”

  不得不承认,沮平多少也读过几本书,且伶牙俐齿,说起话来,颇有点分毫不漏的意味。

  然而说完这番话,他却没有半分得意的感觉。

  只见面前的弟弟,那个平日里不言不语,十分恭顺的弟弟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

  还没等他思考出弟弟为何今日如此异常。沮授突然走开一截,而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大哥你为取得茂才孝廉之名,近年来不知贿赂了州郡中父母官多少回,还欠下了商人高利贷,约好了取得功名当官后刻剥百姓偿还,此亦忠乎?族中疏属长辈,从未见你尊敬,此所谓孝乎?吾州中世家子弟风气,本十分良好,可表率天下,然在哥哥你的带领下,变得不知有多少人沉迷于青楼赌坊,此所谓乐群乎?”

  一番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说得沮平面目通红,指向他的手指不停哆嗦,口中却只是不停地重复:“你……你……你……”

  沮安,田丰两人听完这番话,立刻也离开方桌,快步走到沮授面前,脱下帽子,齐齐下拜。

  “先前所言弊病,吾虽未全犯,然亦非丝毫未染,今为贤弟免冠,以谢点醒。”田丰说道。

  沮安也是在那感谢不已。

  “咣啷啷”

  突然,一阵震动声响起,田丰,沮平回头定睛细看,只见沮安已拔出腰间佩剑,大吼着向沮授奔来。

  沮安身为嫡子,却没有心机,沮授年幼,且平日沉默。因此家中诸子里,平日里最受宠的就是他。

  他仗着父母的重视,平日里对两个兄弟无比跋扈,哪受过今日的气。

  “吾今日就要代父教弟!”沮平疯狂地嘶吼道。

  汉末士人重名。在世交面前被幼弟据理驳斥而大失面子,几乎能把一个士人的段位打掉好几层。想到这一层,他已完全失去理智。

  “沮平,住手,为父尚在家中,轮不着你动手。”一个冷冰冰的威严声音响起,本来准备前去拦阻沮平的沮安,田丰两人急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回身下拜。

  说话者,正是沮授年逾六十的老父,冀州名士沮攸沮元贞。

  沮攸当年,曾为大将军窦武所征辟,前往京师,期间凭着才华名重一时。

  看出朝纲糜烂,世道败坏难以拯救后,心灰意冷的他辞掉比二千石的高官回家,专心教育宗族子弟,不与政事。

  “快快起来。授儿所言不假,且非吾一家如此,士风败坏,确实让人忧心呐!更何况国家就是从如平儿般的这些士子中,挑选官吏僚属的。”

  沮攸不愧为大将军当年看重的人,看待问题的广度,高度,不是凡人能够比拟的。

  而后,他微微一笑:“元皓,你猜猜,这件事之后,我会挑谁来报与太守,让他举之为茂才?”

  田丰无比恭敬地回答:“长者心思,晚辈不敢妄自揣度。”

  沮攸微微一笑:“元皓知礼,非我家几个小儿可比。然而长者已命,元皓不必推辞。”

  话已至此,田丰只好用试探性的语气说出了心中答案:“世伯既了解平兄日常所为,刚刚也肯定了授兄刚刚说的话,那莫非就是授兄了?”

  “非也!”沮攸突然收起了刚刚的慈眉善眼,换上了一副无比威严,不容置疑的语气厉声否定。

  田丰立刻吓得面色微微发白,微微低头,不敢与面前世伯的目光相接。

  “正因授儿廉直,心情聪慧,平儿纨绔有心机,而又不学无术,我才要让太守荐举平儿。”沮攸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答案。

  取士取德,取士取才。沮平既是庶出,才德又全然不及沮授,为何……

  “四位好儿郎儿郎,岂不闻民谚所言‘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沮平的语气已变得有几分激动,“授儿聪慧过人,又性格刚直,因此为官后,势必时常指出他人错漏过失,思虑不及之处。天长日久,必遭心胸狭隘的小人忌恨,而当今天下,小人当道啊。”

  看着似有所悟的众人,沮平继续补充道:“如此一来,不仅授儿自身危矣,我们的宗族恐怕都会跟着受连累。平儿不同,他为人纨绔,善察言观色,势必能同流合污,从而广大吾家!”

  震惊写满了四个年轻人的面庞,没想到这个平时以德行闻名乡里的长辈竟然……

  沮攸看到他们如此表情,并不惊讶:“吾并非要求子孙,非得做大官,封显爵方可。只是若我沮家一代无人为官,则朝中地方上的关系,便会疏远上许多。到那时,那些虎狼一般的贪官污吏,豪强世族,便会趁机而起,巧取豪夺我们的房屋田舍,把我们撕成碎片!”

  “你们记好了,如今世道,比起君子小人之别,更重要的是狼与羊之分。狼吃羊,羊则只有被吃。若不想被吃,就只有加入狼群。你们可以因为一时意气,不与狼群合作。可别忘了,你们身后有家人宗族呐!若只是你一人倒霉,那倒无妨。只是一旦族中为官的人失势,家族的田屋财货,很快就会被狼群侵夺。族中妇孺,将无所依靠,啼饥号寒!尔等可明白。”沮攸声色俱厉地说道。

  “谢父亲教导!”“谢伯父教诲!”四个年轻人同时下拜。

  “天干物燥,留心烛火……”半夜四更天,空旷的世界里,唯有打更人的声音回荡。

  然而,沮家大宅的主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为父今日之语,可曾让你震惊?”沮攸面目慈祥地问对坐在前面的沮授。

  沮授点了点头。

  “心志可曾动摇,可曾信了为父的话?”沮授又追问道。

  只见沮授犹豫了片刻,而后带着几分胆怯地回答道:“未曾。”

  两汉以孝治天下,公开向父亲表明不信他的话,是一件在正人君子看来大逆不道的事。

  哪知沮攸非但不生气,反而绽出了笑容:“善,善!吾儿长成矣!”

  “匹夫不可夺志也。夫子说这话时,可未特别说明父亲就能改变儿子的志向,那就说明没有例外嘛。”沮攸再次肯定了儿子的态度。

  而后,他把手搭在了几案边缘上,虎口用力捏住,似乎心中有满腔的悲愤:“既然你已长成,一些话,可以对你说了。大汉天下,自孝章皇帝以来,纲纪崩坏,民不聊生,已近百年矣……”

  沮授顿时被惊得嘴巴张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这还是平时那个一言一行,都无比谨慎的父亲吗。

  从今天上午说那一席话时开始,他就觉得今天的父亲有点异样。

  “期间,外戚阉竖,轮番用事,然无一人,无一派,用心于社稷治理,黎民生计。朝中纷乱不断,地方贪墨横行。近年来,兼之天灾连连,更是民不聊生。各地百姓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望之使人断肠。”

  “砰”

  父亲刚刚说完这番话,突然猛拍了一下几案,震得油灯摇摇晃晃,几乎要摔下。吓得沮授连忙上前扶住。

  “我沮攸虽是连连开设粥棚,赈济百姓,奈何朝廷赈灾粮款常年不至,纵偶尔到达,也被地方上横行的贪官污吏截留得一干二净。如此下来,只怕今年刚刚种下的小树尚未成才,天下就要分崩了啊!”

  大逆不道的字眼从沮攸口中迸出,饶是平日里堪称大胆敢言的沮授都吓了一跳。

  “平日里,这样的话语,你也曾在腹中酝酿过不少次吧?”沮攸的目光从前方的屏风上移开,投到了沮授,准确说是沮授的双目上。

  “儿……儿实曾想过。”沮授如实回答。

  “对此可曾有打算?”沮攸的眼睛中顿时多了不少神采,激动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为清官,诛奸邪上天阙,陈直谏!”爆棚的正义感立刻在沮授的心中膨胀开来,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

  “非也,缪也!”沮攸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两根手指,直直地指着自己的儿子。

  “那……”沮授顿时陷入了无比的迷茫,本来振奋挺直的身子也不自觉萎靡了下去。

  “朝中试图走这条路匡扶的人,被杀得足以填满洛阳的护城河了!”沮攸目光炯炯地说道,“就说前些年曹太尉的儿子,曹孟德曹操吧。人家的爷爷,是中贵人(宦官尊称)中的顶尖人物,深得皇上宠信,其父更是官居太尉。他担任洛阳北部尉倒是秉公执法,打死了当权中贵人的叔叔,结果呢?”

  “明升暗降,往顿丘为官,而后更是被免职。如此家世,按你说的那样为官尚不免遇挫,”父亲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换做你,只怕当即就身首异处!”

  沮授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上个身子都不自觉地微微后退。

  “那应当如何?”他本能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天下之势,纵伊尹周公再世,亦不能匡扶!”沮攸果断地给出了判断,目光坚毅冰冷,似同寒铁。

  “朝廷如此作为,不出十年,将激出大难!届时,天下大乱,唯剑可平!”石破天惊,此番话从沮攸这样的大儒口中脱出,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父亲是…….劝我早作起兵准备?”沮授向前探出身子,殷切地问道。 重生三国之并州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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