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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驯化

  程惠珊空着手下楼。

  跟上来的时候相比,她下楼有些急切,动作上还是很优雅,但望着大门口的目光十分热切。

  她摇曳生姿,顺着圆形扶手款款而下。

  这里的保全系统是世界顶级的,但却架不住有她这个内鬼早做过手脚。

  她按下大门的开关,站到了窗外边,隐约看到有许多个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直奔她现在站立的这所房子而来。

  速度极快。

  程惠珊面色沉静地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

  不到一分钟,门口就传来与厚重的地毯摩擦的轻微脚步声,要不是她一直注意听,压根就发现不了。

  程惠珊抬起头,冲来人嫣然微笑,“好准时。”

  来人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抓绒帽子,只露出一双明亮澄澈如同平静湖面的眼睛,透着令人惊诧的坚毅目光,让人看不清湖面下水的深浅。

  他一迈进来,瞥见程惠珊穿得这么单薄,后退了半步,将大门关好。

  “应该的。”他的声音平稳沉敛,听不出任何感情来。

  他一把扯下帽子,露出一张足以令人窒息的脸,美丽而冰冷,就像雕塑大师引以为傲的精美冰雕作品。

  这人正是慕少倾。

  他冲程惠珊微微点头致意,“珊姐。”然后抬眼看向楼梯的方向。

  程惠珊瞥了一眼他揣在兜里的手,笑了笑,说道,“已经睡着了,药量下得很重。”

  慕少倾收回目光,坐到了她的对面,“辛苦珊姐您了。”

  程惠珊轻笑一声,“不客气,互相帮忙而已。”

  慕少倾听话听音,立刻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记得答应过你的事。”

  程惠珊盯了他几秒,笑道,“那就好。”她烫好茶杯,倒了一杯慢慢推到慕少倾的面前,“你们年轻人都爱喝咖啡,其实咱们中国的茶才是最好的。”

  “珊姐说的是。”慕少倾抽|出一直放在兜里的右手,三指将小小的茶杯捏起来,闻了下茶香,就送入了嘴里,细细地品尝,“好茶。”

  “我倒是忘记了,”程惠珊自己也轻抿了一小口,放下,“你师父就是个好茶的人,你跟着他这么些年,多少也被熏陶了一点吧。”

  慕少倾目光微动,也放下小茶杯,“师父自从离开暗夜,喝茶的境界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不管大红袍还茶家自己炒的粗茶、好茶还是坏茶,甚至是陈茶,他都能喝得下去。”

  “那真是跟以前不同了,”程惠珊笑容可掬,“以前啊,他时不时还会来我这偷摸顺些好茶走呢?”

  她说着,轻轻笑出声来。

  慕少倾垂眉敛目,耳朵透过她的笑声,敏锐地捕捉到好几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声。

  “做了父亲的人,到底还是收敛了些心性。”程惠珊突然话风一转,“听说你跟他家儿子走得很近?”

  慕少倾指尖轻轻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程惠珊假装没注意,笑道,“上次你跟我说完之后,我想了许久……关于我的事,大概也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吧?”

  她仔细觑着慕少倾苍白如雪的脸色,面带微笑地问,“少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能知道我的事,却对你的事一无所知?或者,他就是想要瞒着你?”

  韩森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慕少倾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嘴唇有些发干,“珊姐,护送你的车应该已经到了门口,我帮您去拿行李。”

  “好,”程惠珊见他避而不谈,无所谓地一笑,“少倾,我跟你妈妈也算相识一场,你其实也可以叫我一声珊姨。”

  慕少倾眼神干干净净,像是能反光,但没人能知道能反光的镜面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珊姨。”

  程惠珊自己提议的事,却在听到慕少倾喊了一声之后,眼睛里倏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二十多年前,两个涉世未深、同样被生活所逼的女孩,在朗朗乾坤下,走上了一条暗无天日的不归之路。

  二十多年后,一个早已香消玉损,灵魂不复;另一个孑然一身,仍在踽踽独行。

  程惠珊从莫名涌动的伤感里退出来,掩饰地笑了一下,“年纪大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你别见笑。”

  她轻按了一下眼角,问道,“你不打算跟我一样,离开国内,找个安静祥和的地方过日子吗?”

  慕少倾脸色微变。

  程惠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声“珊姨”的缘故,突然间就对慕少倾收起了原先的敌意。

  她微笑着问,“珊姨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经受过风雨的人,你不说,难道我还一点也猜不到吗?”

  “……我不想再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活着。”慕少倾突然轻声说。

  程惠珊愣了一下,说道,“那你跟我一样换个身份,不一样也能生活在阳光底下吗?”

  慕少倾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点孩子气的温暖笑容,“这个名字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不想改。”

  沉默了一会儿,程惠珊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跟你妈一样固执,她当初要是拿了钱把你乖乖交给萧远腾,也就不会……”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们四个里,就你最重感情,心思还重,可是现如今这个世道,“重感情”可算不上什么优点啊,在意的人或事太多、提得起却又放不下,久而久之,这些全都会成为你的前行的负担,总有一天会拖累、甚至拖垮你。”

  程惠珊似乎是想去抓他的手,但半途而废了,她低头似无奈似自嘲了轻轻一笑。

  谁知,慕少倾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谢谢珊姨的教诲,少倾一定记在心里。”

  程惠珊忽然失态,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被她侧头快速抹去。

  慕少倾垂着眼睛问,“珊姨您的行李在哪,我去帮您拿。”

  程惠珊制止他上楼,“不用,我没有行李。”

  慕少倾抬头看她。

  “有你帮我准备的新护照和钱,我还需要什么行李?”程惠珊好笑地看着他,“你好好保重,不要你妈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是,我知道。”慕少倾取来她的外套围巾,帮她穿戴好,就如同帮助假如还在世的慕秋那样。

  两人开门出来,外面寂静无声,已经没了任何动静。

  程惠珊不用看也知道——在这冬天夜晚看不见的角落里,有着一具具仍然温热但已然失去生命的年轻躯体。

  太过寒冷的夜风,将空气里本应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全都给吹散了。

  萧远腾常说,养一百条听话的狗,不如养一条凶猛的狼,他肯定想不到有一天这条狼,会将锋利无比的爪牙伸向他自己吧?

  她其实更希望,由自己来亲手杀|死萧远腾,就像对待何忠明那样。

  但对萧远腾而言,那也许并不是最痛苦最难堪的死法,所以她愿意把他交给慕少倾。

  毫不起眼的车子,早已经打着火稳稳地停在门口等候,慕少倾拉开车门,暖风扑面而来,跟外面的寒冷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他手扶着车顶,送程惠珊上车。

  车关即将关上的时候,程惠珊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慕少倾微微倾身,靠近车门,就听她神色凝重地说道:“少倾,我刚才说那话,确实有离间你们师徒之间感情的打算,当然也有我的私心在里面——他明知道萧远腾的把戏,却只是袖手旁观看热闹,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但是少倾,我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慕少倾微微点头,“我明白,珊姨一路平安。”

  程惠珊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慕少倾也不用那种耳朵软,谁说什么他都能听得进去的人。

  她轻叹了一声,“别人就算了,如果方便,有空带着你的孩子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吧。”

  她说完,也不等慕少倾回答,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侧。

  “我会的,如果有机会。”慕少倾关上门后,轻轻地说。

  漆黑的车子瞬间驶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他转过身来,目光透过深沉的夜色,遥遥望去。

  门口的灯映出他脸上的表情,冰冷一片,他眼睛直直地盯着二楼唯一一间隐约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

  “怎么没声音?坏掉了?还告诉我世界顶级,我|操,什么破东西!”慕少倾的耳机里传出韩森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没有坏。”慕少倾居然笑了。

  韩森那头跟见了鬼似的,换他没声音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不会是受刺激,傻了吧?”

  慕少倾笑着摇了摇头,“我收线了。”

  他说完也不等韩森反应,就拔出耳朵里塞的袖珍小机器。

  冰冻的夜风在山间吹得猎猎作响,只是这么会工夫,慕少倾就有种脸快要被冻僵的感觉。

  或者,他的表情原本就十分冰冷刺骨。

  慕少倾向着往房子走去,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男人从来就像一只凶猛剽悍的狮子,他连睡着的时候都极具攻击力,唯一对人没有威胁的时候大概只有这一刻吧。

  程惠珊的轻易得手,让慕少倾隐隐有些担忧。

  但他又不能解释,如果没有得手,程惠珊是如何安全无虞地走出这所房子的?

  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全都跟韩森、裴初阳反复推敲与演练过无数次——甚至让程惠珊下药这一环节,都特意让秦晴仔细估算过萧远腾对这类药物的准确耐受剂量。

  他等在外围,已经做好万一计划有变、或是失败的话,程惠珊一按下随身的求救信号,他就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人。

  可是那个报警器一直没有响过。

  直到约定好的晚上十点钟,房子的大门,真的如约打开。

  这一切太过顺利,让他有些不安。

  不过,最糟糕的打算不外乎是程惠珊被识破,然后临阵倒戈。

  慕少倾盯着洞开的大门,那门仿佛是某只凶猛怪兽张大了嘴,正要进食。

  即便是那样,他也没了后路,只能冲进去。

  ——若是一击不成,以萧远腾的狡猾奸诈,他根本就不可能还会有第二次机会。

  再次进入空无一人的大厅,只觉处处都透着诡异。

  但慕少倾毅然决然地地踏上那条路。

  他手摸进兜里,掏出那柄手|枪,神态从容地拉开了保险,拾级而上。

  整个空间,除了窗外呼啸的狂风,剩下的就只有他沉稳有力、极富节奏感的脚步声。

  慕少倾站在门前,有些抑制不住心跳加速。

  那个男人对他进行的重塑人格一般的驯化所带来的压迫感,没办法轻易就从他骨子里被清除出去。

  他还是会觉得恐惧。

  这种恐惧很快就传遍全身,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什么两年之内达到他的要求就能满足他一个愿望?

  那个男人用残忍卑劣的手段,教会他什么叫“出尔反尔”、什么叫做“牢笼”,男人想清楚明白地告诉他,那是他穷尽一生、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出去的困境。

  是命运。

  所以,他不能抵抗,不能忤逆男人的一切想法,不应该有任何自己的小心思。

  否则后果很严重。

  可是,男人根本就不跟他讲道理,一开始就简单粗暴地把最坏、最无法承受的结果先行摆了出来,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悟去想去反省。

  如若还不知悔改。

  很好,他必然还有许多的后招大招,让他防不胜防,痛不欲生。

  慕少倾明明知道现在的乔轻舟与乔锦时非常安全,但还是心有余悸。

  他的指尖颤动得更厉害,连着手枪也开始轻微晃动。

  慕少倾错愕地睁大了眼。

  从小被驯化,就是这种效果吗?

  ——一旦对他起了反抗之心,就会浑身战栗?

  慕少倾嘴唇苍白得像白纸一样,他猛地的抬起手,一口咬住,鲜血很快就从齿间流了出来,汇聚成滴后,砸在了地板上。

  那响声,竟然也十分响亮。

  慕少倾微微回过神来。

  他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阴郁且冰冷,像是那个全无依仗的少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

  门其实并没有关严,慕少倾伸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亮着微弱的床头灯,他一眼过去,就立刻看清了床上本应昏睡的男人,正睁着眼,朝他露出了一个含而不露的恐怖笑容。 狼性首席:有种你再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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