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问顾尘安：“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顾尘安犹豫了一瞬道：“母亲有什么打算？”

　　顾老太太摇摇头：“我是真的老了。”

　　“母亲何必说这种话？儿子并不敢有丝毫的不孝，只要母亲吩咐……”

　　顾老太太止住他：“我不是嫌弃自己没用，拖了你的后腿，而是因为老了，所以对有些事看得就比较淡，我常常想起你父亲，你三个兄长。那个时候，我明知他们死得冤枉，可事涉陛下的名声和朝堂的稳定，我选择隐忍。但事实，我们顾家的退让和隐忍，并没换来百姓的利益，得利的是那些擅于党争的官员。”

　　她自嘲的笑了笑，道：“所以，什么家国大义，我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再度摇了摇头，顾老太太道：“我是真的老了，连铭因那孩子都一朝长大了不少，我怎么可能不老。总之，你自己做决定，不管是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一提到侄子，顾尘安便沉默，他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老太太张了张嘴，心有不甘，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她点点头，道：“忠孝节义这些东西，都是当年你爹教的，你记得非常深刻，深到刻进骨子里，也时常以他的教导做行事准则。”

　　她呵呵了两声，喃喃道：“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再能活还能活几年？你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顾尘安道：“儿子是想，如果以一己身死，能换子侄平安，也值了。”

　　顾老太太问：“那万一不能呢？谁下的毒手，想必你心里有数，他都把刀架在顾家脖子上了，你还要把脖子洗干净，替他把刀磨得更快些？”

　　顾尘安迟疑的道：“他对铭因等人下手，还不就是顾忌着我吗？等他没了后顾之忧，又岂会和一帮弱不禁风的孩子们计较？”

　　“可若他就是想斩草除根呢？”

　　顾尘安不敢否定赵宓当真没这个想法，相反，他很有可能这么做。

　　顾老太太悲凉的笑了笑，问：“苗氏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可同她商量过了？”

　　“她太累，我还没来得及同她说。”

　　顾老太太摆摆手：“我不多说，你们自己考虑吧。”

　　她不信苗氏会盲目听信顾尘安的，不说别的，为母则强，她自己死，顾老太太相信苗微不会眨一下眼，可让她看着自己的儿女身死，她忍得住？

　　对赵宓最失望的，把他的肮脏卑劣看得最透的，怕就是苗微了。如果明知道赵宓不值得拥立，她可会撇下儿女，甚至拉着儿女一起进地狱？

　　顾老太太不信。

　　顾尘安悄悄去见过卫国公。

　　卫国公也问了顾老太太问的问题，顾尘安没有确回答。卫国公也没劝，如今形势对顾尘安不利，他不动就是身死，他动就是乱臣贼子，没人能够这么痛快的就下了决断。

　　他拍拍顾尘安的肩，道：“卫家算得上是世代忠良，几朝元老，可那又如何？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没有哪个朝代能够万年永继，最多最多八年百，可中间还有那么多年的内乱，到了最后这江山也不是只姓一个姓。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顾尘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他反了赵宓，被人称为乱臣贼子又如何？历史是胜利的掌权者书写的，他完全可以按他自己的意愿，书写一个单独属于他的辉煌的篇章，赵氏祖孙不过是落魄的、可怜的、陈旧的朝代消亡者，最终归于尘土，成为人们口中的“从前”。

　　就连赵氏江山也是当年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卫国公长叹一口气，道：“我话说多了，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我也不是为了卫家的荣华富贵……”

　　顾尘安苦笑：“我岂会不懂姐夫的苦心？”

　　“我就是为你姐，为你几个外甥、外甥女考虑啊。算了，不说了，你今儿在这用饭？咱们俩也好些时候没在一起喝酒了。”

　　顾尘安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下来。

　　因着顾家毕竟有白事，卫夫人命人备了素菜、素酒，知道他二人心情都不好，也没使劲劝，两人边喝边说，最后都喝得大醉。

　　临走前，卫国公拉着顾尘安的手不放，道：“维摩，我活得窝囊啊。”

　　顾尘安哭笑不得：“姐夫喝醉了。”

　　“我没醉，我就是活得窝囊啊，窝囊了大半辈子，功业平平，卫家到我手上，越来越落套，什么事都没做出来，养几个儿子也都是泛泛之辈，没什么大出息。如今更是一点儿血性和胆气都没有了，说起来，你那个媳妇，是个心眼儿多的，也是个心狠的……”

　　顾尘安：“……她就是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当得起国公爷如此盛赞？”

　　卫国公又笑了，对顾尘安道：“你娶了个好媳妇，有眼光，不枉当初等了那么多年，没白磋砣了时光。”

　　这话顾尘安就不好接了，卫国公话里话外都是遗憾，看来他对当年卫七和苗微的事也略知一二。

　　顾尘安是被卫家派人送回顾家的。

　　顾老太太已经歇下了，虽然睡不着，却也没起，只道：“挑破脓疮也好，家里出这么大事，他不回来也说不过去。若陛下责怪，那就怪吧。”

　　赵宓大抵是做贼心虚，明知道顾尘安无诏回京，他也只装聋作哑。顾尘安后来递了请罪折子，他还假模假样的安慰了他两句，并没计较。

　　当然，这些都要算总帐的，君臣之间心知肚明。

　　顾尘安跌跌撞撞的回到凝珠院，苗微披着衣裳坐起来。他一屁股坐到榻上，手按住苗微的肩，道：“你睡你的，我没事。”

　　苗微看着他叹了口气，他醉成这样，有些话肯定没法说。

　　她接过粟米倒的醒酒汤，亲自喂给顾尘安。

　　顾尘安阖着眼，偎在隐枕上，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苗微把勺子喂到他嘴边：“张嘴，喝了醒酒汤就早些歇着。”

　　顾尘安抿了一口，夺过苗微手里的碗，揽着她躺倒，紧紧环着她，道：“苗苗，我头疼。”语气中难得露出了脆弱。

　　苗微当然心疼他，挣起身道：“哪儿疼？我替你按按？”

　　顾尘安指着太阳穴：“这儿疼。”

　　苗微替他揉着，大概舒服了些，他昏昏欲睡，苗微停下来，亲了亲他的脸，低喃：“我帮不了你，我只能陪着你。” 以身伺虎：美人投喂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