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颐的圆脸微微紧绷,看来是已经将此事放到了心上。
“不过,胡大人似乎不怎么喜欢别人提起此事呢,可能是因为他曾为嬴王殿下的幕僚,这是他痛苦又难以回首的经历吧。”阿笙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所以郡主最好不要让他察觉。”
端颐自是慎重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让胡大人又陷进这些“悲伤”的记忆。
阿笙走了之后,端颐又开始做起了针线活儿,在连续被针扎破了第三根手指头以后,她恨恨地掷下了这些布料,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阿珠!”
她唤道,然后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十分简短的信,交到了贴身婢女的手上。
“你明天就去宫门口等着,等见到定远将军,就帮我把这封信悄悄交给他。”端颐吩咐着,又着重重复道,“一定要悄悄的!”
峪王的动作很快,不过两天阿笙就接到了他的信,当然,信是从周家大院那边再转送过来蒋侯府的。
虽然阿笙现在已经住进了蒋侯府,然而这个搬家过程十分低调,而蒋家人口简单,家风严谨,又没有小姐什么的参加那些贵女们的宴会,这消息自然不容易被人知道,他们现在的态度是不刻意隐瞒,顺其自然。
“明日巳时,马车会到周家大院。”阿笙看了信以后道。
蒋离颔首,“那咱们明天提前一步过去。”
听到“咱们”,阿笙挑了挑眉,“你也要来?”
“你身边又没有人照料,除了我你还能带谁?”蒋离一脸自然,似乎这件事情十分理所当然。
阿笙语塞,就是看着他这个模样,她就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反驳了。
她都已经住进蒋家了,也没啥嫌可以避了。
“好吧。”她妥协道。
次日一早,阿笙就与蒋离回了周家大院,莫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然是不在的,瑶花也出任务去了,出来迎接他们的就只剩下芹姨了。
“姑娘要去请太后娘娘回来主持大局?”听到阿笙说完南面赈灾的事情以后,芹姨的目光一凝,然后低下头,掩饰掉了。
蒋离就站在阿笙身边,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小细节,若有所思。
这么细微的动作,阿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颔首,“现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荆州乱起来。”
芹姨敛眉,依旧恭恭敬敬地应了。
巳时一到,峪王府的马车很准时地抵达了周家大院门前,马车的外观看着很低调,就连王府的徽记都没有一个。
马夫跳下车来请阿笙上车。
“这是我的护卫,与我一同前去。”阿笙指了指蒋离,对马夫道。
也许是峪王有交待,马夫并没有意见,于是二人就上了马车。
与外表的朴素无华不同,马车的内里十分宽敞,干净舒服,蒋离一上车就靠着垫子惬意地坐下了。
阿笙瞧了他一眼,坐到了他对面的小榻上。
马车启动,驶出了周家大院所在的街道,蒋离这才忽然开口。
“我觉得芹姨有些古怪。”
阿笙彼时正从包袱中拿出了一本书翻看,闻言,目光停留在同一行字上,不动了。
“刚才听到你说要请太后回来帮忙赈灾时,她的神情有些不妥。”蒋离的声音不大,淡淡的,只是在陈述自己看到的事情。
“我不明白。”空气中安静了几秒,阿笙抬起头,看着蒋离道。
“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反应奇怪。”蒋离摊了摊手,他只是观察敏锐,但又不是全知,“再看看呗。”
阿笙慢慢点了点头,在现在奸细未明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异样都是值得关注的。
城门口,他们的马车与峪王的汇合,然后再随着峪王的马车跟着他朝城外未知的地点驶去。
太尉府里,裴甫新刚刚下朝回家,婢女给他奉上了毛巾净手,又端来香茗。
“他跟那小姑娘,还有峪王出城了?”裴甫新擦完手,将毛巾丢回到婢女手上。
“是的,我们的人亲眼看着的。”下属在他身前回禀道,“二少爷与那个姑娘还有峪王爷一起,一刻钟前刚出了西直门,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
“嗯。”裴甫新面色不变,淡淡点了点头,峪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也是经常的事。
“别跟得太紧,小心被那小子发现。”他喝了口茶,又叮嘱道。
“是,属下知道怎么做的。”那下属连忙拱手道。
“行了,你下去吧。”裴甫新挥了挥手,然后自己慢慢起身,踱步到了书房。
“大人。”一个无声无息的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
“明夙,有什么新的消息么?”裴甫新看到他,鹰眼一眯,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卑职收到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卑职怀疑,那些越国余孽的首领已经不在南越了。”明夙沉声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
“去哪里了?”裴甫新问。
明夙的头一低,摇了摇,“还未能查明。”
裴甫新摩挲着桌案上的一块翡翠镇纸,表情并未见动怒,“这不能怪你们,这越人确实狡猾,尤其是他们的首领。”
明夙一听,立刻感激道:“大人明察!”
“你且继续叫下面的人注意着,若有异动及时传回。”裴甫新淡声吩咐道。
“是。”
“另外,”裴甫新锐利的视线落到跪在地上的黑影身上,蓦地又问,“明夙,我之前让你去查的那个阿笙的身份,有线索了么?”
“她的确是寄住在周家的,叔叔是周裕成的隐世友人。”明夙道,“不过她经常四处走动,甚至随船出海,中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信息以咱们目前的能力还没有办法查到。”裴家没有船,他们的势力自然不可能扩散到海外。
“那她更早前的经历呢?”裴甫新敏锐地问。
明夙哑然,最终还是皱着眉头,不得不如实上报,“应该……都在山里头度过吧,我们没有找到其他信息,她应该是没下山过的。”
“哼,是没有下山,还是刻意隐藏了些什么?”裴甫新严重闪过一道冷芒,望着明夙道,“我不要应该,我要确定的消息。”
明夙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再去查,尤其是她与越人余孽的关系,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裴甫新冷声道。
“是,卑职领命。”明夙道。
裴甫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块镇纸,阿笙那个小姑娘没那么简单,他甚至怀疑魏国舅的死就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即便没有,这个小姑娘也有可能已经从黄仁弼的妻子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他是万万不能让它们流传出去的,所以他才会让杀手去将她灭口,只可惜,这个小姑娘似乎命不该绝,明夙带着人前往都没能让她死在那个原始森林里。
而裴甫新的心头现在更是压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蒋离,他不能对蒋离下杀手,所以阿笙身边一旦有了蒋离的存在,他做事总会束手束脚许多。
哼,那个小姑娘,难道她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吗?懂得利用蒋离做盾牌,还真是聪明啊……
城郊的山道上,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细碎不平的石子路上。
阿笙收起了书籍,一抬眼,便正正看到对面的蒋离,他坐在小茶几边,懒懒地靠着车上的软枕,一手托腮,正在闭目沉睡,而领口的衣袍微微松散开来,露出了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
窗外的天光随着摇晃的窗帘子,时不时漏进了车内,在蒋离的半边侧脸上打出了或明或暗的阴影,更加显得他五官端挺,姿容隽秀。
明明应该是幅美人沉睡图,然而这有些不修边幅的动作在他做来,竟有几分不和谐的落拓随性之气。
阿笙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有些发呆。
其实她还从未如此仔细地、肆无忌惮地瞧过蒋离的容貌,他长得有侯府老夫人的影子,想来应该是更多的随了母亲。
传言里听闻蒋小姐也曾是一个闻名帝都的美人,博闻强识,才情不输于当年的黛夫人,只不过她为人十分低调,嫁入裴家以后更是基本不露面了,从此大家才渐渐地将她遗忘了。
就在她怔然出神的时候,忽然,对面那如玉的脸庞上黑睫一动,那本应熟睡中的人忽地睁了眼,一双潋滟的眸子恰恰与她的对了个正着。
或许是刚刚醒来,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透着点点深邃,就那样不闪不避地将她望着。
阿笙一惊,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忙不迭地移开了自己的双眼。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偷窥的小偷,刚好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着实尴尬急了。
一想到如此,身体里的血液就“轰”地往脸上冲。
“你的脸红了。”
她听到一把平静的嗓音轻轻道,带着他独有的淡淡清冷。
“啊?什么?”阿笙的双手一把捂在了自己的脸上,顾左右而言其他,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消除现在尴尬的氛围。
蒋离举止未变,只是继续撑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笙有些慌乱的模样。
阿笙的视线在空中左右飘荡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瞥了对面的青年一眼,看到了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一直看我干嘛?”阿笙有些孩子气地问道。
“是你先看我的。”蒋离瞧着她脸红的模样,觉得颇有意思,“我只是看回来罢了。”
“你睡着觉,怎么知道我有看你?”阿笙没好气地和他又斗起嘴来,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觉,她在蒋离面前总是轻易表现出了最真实、最自然地一面。
“我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没有睡着。”蒋离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谁知你的视线太强烈,我本来其实是想忽略不理的……”
听到他这话,阿笙觉得自己更加没脸见他了,于是只得冷哼了一声,恨恨地拿起了书,背过身去不看他了。
夕阳遍天,霞披万里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目的地到了。
“静慈庵。”
阿笙随着峪王与其他侍从登上了山石台阶,看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简朴的庵堂,门前的石刻已经随着岁月染上了斑驳的痕迹,她轻轻地逐字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太后她老人家就是隐居在这里。”峪王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庵堂道。
不是什么宏伟的国寺庙,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庵堂,仅仅只是一座建立在无名山头的小庵堂。
身边的侍从想要上前去敲门,被峪王阻止了。
随后,阿笙便见到峪王自己走上前几步,亲自敲响了庵堂的门。
很快,过了片刻,门就打开,一位老尼姑探出了头来,朝外面看。
“请问各位施主这是?”
看到这一行七八个人,这位老尼姑显然是有些不适应,平日里这个庵堂几乎都是鲜少有人问津的。
“我们是来找静心师太的,还请师太行个方便。”峪王彬彬有礼道,今日他的打扮同样简朴,看着模样,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个普通文人罢了。
“你们是?”这位开门的老尼姑一听到静心的名字,马上显得警惕了起来。
“我是静心师太的家人。”峪王温文尔雅地回答,同时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递到了老尼姑的手中,“这是信物,还望师太能够代为通传。”
老尼姑接下了玉佩,关上门进里面通传去了,过了半天,才再次出现。
她摇了摇头,将玉佩重新交还到峪王手里。
“怎么了吗?”峪王有些惊愕道。
“静心师太说,她早已脱离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施主是她俗世红尘里的亲人,今生的缘分,便已尽了。”老尼姑说着行了一个佛礼,眉宇气息恬静。
“亲人就缘分尽了?”蒋离抱臂道,“那我们呢?我们可是陌生人呢。”
“没错没错。”峪王赶紧附和道,“这次的事情真的很严重,我也不是为了自己。”
老尼姑依旧站着,纹丝不动。
“我佛慈悲,未成佛果,先结善缘。”就在众人僵持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姑娘声音蓦地在他们身后响起,“静心师太,您真的不愿吗?” 公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