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胡大人是真的疯了。”阿笙咬唇。
“胡大人说了很多话,虽然一个疯子的话不足以成为供词,然而他说的话里头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消息。”蒋离道,他反而认为胡大人说的很有可能都是真话,只不过其他百姓不一定相信罢了。
“他说什么了?”
蒋离稍微回想了一下,简练道:“他说是他出卖了行邸的布防图,给了一个叫‘吴用’的人。”
“这吴用又是个什么人?”阿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当年嬴王北地行邸的随侍里头,并没有这个名字的人存在,再综合她现在收集到的消息,雒京中似乎也没有这个人的踪迹,莫不是遗漏了?
“雒京中,姓吴的官员并不多,各方面对得上的好像也没有。”蒋离有蒋老侯爷的帮助,近来对朝廷的官员情况也很是了解了。
“难道是被皇叔处理掉了?”阿笙刚说完,马上又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可能性应该不大,他肯定是皇叔的亲信,从派他前往北地主持暗杀计划就可以看出来了,这样的人,回到雒京以后应该是会受到皇叔的嘉赏和重用才是。”
吴用不同于其他的人,站在皇叔的立场上看,是不会杀掉这样的心腹的。
“这个‘吴用’的名字很有可能也只是个化名而已。”蒋离忽而提醒道,在那样绝密的暗杀任务里,‘吴用’很有可能不是一个真名。
“你说的对,这样的话更合情理。”阿笙又想了会儿,决定道,“我要再与莫叔商量一下,他在北地有暗探,知道的比我多。”
蒋离“嗯”了一声,“我找个机会,再单独去会会胡大人,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那你小心一点,而且最好尽快。”阿笙不放心道,“毕竟以胡大人目前这个状态,皇叔是不会放任不管的。”为了不让胡大人继续“胡说八道”,皇叔一定会命人悄悄地让胡大人永远闭嘴。
阿笙披了厚厚的披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赶去周家大院了,路过蒋侯府的门房,她还特意交待了说自己今天身子不识,谁都不见。
因此,晚一步而来的穆先生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先生,我们回去吗?”白衣琴童轻声询问。
青衣琴师站在蒋侯府的门前,苦笑了一下,他猜到阿笙去哪里了,不过他还是决定打道回府。
等那个心急的姑娘回来,知道他来过,一定会亲自上门来见他的,那他现在就不用费这个精力了。
“莫叔,北地可有‘吴用’这个人名的消息?”
周家大院,姑娘的声音微沉,显得十分凝重。
“这个人的名字一定不是真名,我们很难揪出他来。”莫煊的回答与蒋离的猜测是一样的,只不过莫煊更肯定罢了,“不过现在有名字总比没有好,他毕竟曾经用‘吴用’的名字生活过,那么北地就一定会留下他的踪迹。”
“那就有劳莫叔了。”阿笙感谢道,“我会持续关注着胡大人的消息的。”
“我怕澹台瀚哲会杀人灭口。”莫煊道,“所以你最好尽快找个妥当法子,将他护住。”
“在雒京里,谁还能与皇叔比势力啊。”阿笙叹息,这让她与皇叔作对,简直是不自量力。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硬的比不过,还是可以用计谋来拼一拼的。
而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是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在阿笙的策划之下,不出一日,几乎整个雒京城都知道出了这么一件事,这个作证黛夫人谋害嬴王的胡大人,竟然是出卖嬴王行邸布防图的人。
一时间,曾经拥戴嬴王的百姓们便将愤恨转移到了胡大人身上,每日都有百姓自发地来到胡家门口唾骂,就连朝中的言官们都纷纷上书皇帝,请求皇帝下旨处理胡大人。
不过皇帝以胡大人已得了失心疯,话不足为信为由,推脱了言官们的谏言,胡大人只是被勒令严加看管,幽禁家中。
如今朝中上下、百姓们都如此关注这件事,就算澹台瀚哲想做什么,也不能在这个关口上动手了。
不过事情看似稳了下来,实则陷入了僵局之中,蒋离回来以后告诉她,胡大人如今只能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旁人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现在皇叔暂时不会对胡大人下手了,但是等这件事淡了以后,胡大人的命就保不住了。”阿笙不无担忧地道。
“所以我们还是要再好好想想办法。”蒋离负手道。
就在雒京上下都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的时候,太后娘娘回京了。
如离开时一般,太后回京依旧低调异常,若不是众人发现了皇后去请安,都没有注意到太后又突然重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时隔将近五年,寿宁宫的宫门再一次打开了,台阶洒扫一新,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无声地忙活着自己的工作,严整有序。
皇后站在正殿的门外,正红的凤凰深衣庄严地穿在她的身上,遮盖了她瘦削的身躯,在她的身后,是同样一身严谨宫装的五公主。
“太后娘娘宣皇后娘娘觐见——”有内侍从里头高声唱到,一声接一声地传到了殿门口。
皇后连忙肃容,一整裙裾,挺着肩背走入殿内,平常飞扬跋扈的五公主在此时看起来也异常乖巧,在她母后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气也不敢出。
来到玉阶前,皇后眼角的余光瞄见上首正襟危坐的人,不及看清她的样子,自己已然下跪行叩首礼。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五公主也跟着皇后下跪叩首。
“平身。”一身考究着装的太后,淡淡地扫了下方的人一眼道,声音不怒自威。
“谢母后。”皇后站了起来,这才敢抬头去看太后。
多年未见,不知是不是因为潜心修道的缘故,太后的外貌变化不大,倒是整个人的气质更显疏离了。
说实话,在这位太后面前,皇后是有些犯怵的,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吧,总之在她还是成王妃的时候,她这位婆婆便不是个与她好相处的。原本以为太后出宫去了,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了,皇后难得的享受了数年在宫中呼风唤雨的舒坦日子,这没想到太后又回来了。
“怎么,皇后的样子似乎是不喜见到哀家啊。”太后在上方不咸不淡地开口,话中的含义却让皇后打了一个激灵。
“儿臣惶恐,万不敢这般以为。”她连忙低头,轻声细语道,尽量在礼仪上做到让太后挑不到毛病。
“既如此,你为何闷闷不乐啊?”太后紧接着又问道,声音听着还有几分漫不经心。
“儿臣只是担忧未能尽职打理宫中事宜,让母后见笑罢了。”皇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礼,干笑着说道。
“如果皇后力不能及,那便让有能力的人来打理好了。”太后端过身旁精致小桌上放着的极品香茗,掀开盖子,轻轻吹了一下。
皇后听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整个人都惊住了,太后娘娘这话,意思莫非是想要让她转移后宫的掌权?
太后想把这权力给谁?
皇后正胡思乱想着,忽见有宫人上前来报,说贵妃娘娘来了。
皇后咬了咬牙,太后回来她作为正宫娘娘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于是就连忙带着女儿过来拜见了,没想到这裴贵妃也不差,这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只比她慢了一步。
而且此时裴贵妃来的时间还不凑巧,正好撞上了太后方才说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皇后心里难免想开了。
自己向来与裴贵妃不是那么的对头,若太后要将后宫掌权的位置交给裴贵妃来坐,那她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她不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
“宣。”太后轻啜了一口茶,将青花茶盏随手搁在了小桌子上。
与皇后端庄严肃的妆容衣着不同,裴贵妃是优雅雍容的,她那身雅致深衣上,甚至还看到融入了时下京中流行的元素,相形之下明显要优于皇后得多了,也难怪皇上喜爱她。
皇后看了她一眼,心中警铃大作。
不过幸好,裴贵妃向太后跪拜以后,太后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与对皇后无异,皇后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小五呢?”太后让裴贵妃平身后,随意地开口问道。
见太后主动问起,裴贵妃心里一喜,“这会儿他还不知道母后您回来了呢,臣妾得知消息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的。”与皇后不同,纵然已位极贵妃之尊,裴贵妃在太后面前依旧只能自称“臣妾”,而非“儿臣”。
“他最近在忙些什么呀?”太后又淡淡地闲扯着。
“最近荆州有些异样,小五和他的兄弟们忙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裴贵妃不敢怠慢太后的文化,赶忙回道。
太后微微颔首,“有空让他和其他皇子们都过来寿宁宫一趟,哀家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们了。”话虽然是因着裴贵妃的缘由说的,但话音落下时,太后的眼神却是落在皇后身上的。
皇后与裴贵妃应诺。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太后便以身子乏了为由,让他们都回去了,然后暂时拒绝其他后妃们的来访。
皇后与裴贵妃都走了以后,太后独自一人靠在软枕前,心里寻思着荆州饥荒的事情,她答应了阿笙的话是一定要做到的。
想了半晌,她招来近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近侍接旨,领命离去。
京中的其他人,是因为两日后太后的公开露面,才知道太后“久病已愈”的消息,霎时间,各家权贵纷纷准备礼物送到了寿宁宫。
不过太后却下了一道奇怪的旨意,说她心情不畅,想要听美妙的琴音。
雒京贵女中琴艺好的自然数量不少,不过太后难得公然发话,这话自然引得众人琢磨了,宫里的御用琴师这么多,太后想听什么就听什么,怎么还要发这样的旨意呢?
当然,也有聪明人分析道,前几个月在雒京轰动一时的穆先生此时还在京中,太后久病痊愈,有可能也是想听一听这“天下第一琴师”的技艺。
于是云来客栈的门槛,又被蜂拥而来邀约的人们踏破了。
阿笙听到这个消息时,是笑了出来的。
“这人也是聪明,太后的确想邀请穆先生进宫。”她笑着对蒋离道,“不过皇祖母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我哪。”
邀请穆先生只是一个幌子,结合之前只有她一人成功邀请到了穆先生,那么皇祖母其实是在隐晦地向她传递消息,说想见她一面了。
“你要进宫吗?”蒋离问道。
“皇祖母让我去,我当然要去。”阿笙理所当然地道,她不仅要去,还要带着能让太后“心情通畅”的穆先生一起去。
只不过云来客栈如今人山人海,想从那里突破重围见到穆先生,估计是有些艰难了。
阿笙正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见到穆先生的时候,穆先生倒是主动地又来了信。
想起自己此前去了周家大院,回来之后门房告诉她穆先生来过的事,阿笙就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似乎从头到尾都是穆先生联系她比较多,而自己除了有事找穆先生帮忙,其他时候基本不见面。
想到这里,阿笙决定再做一款新的香水,专门为穆先生打造的。
裴靖阑在她这里订做的香水实际上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她配好了所有调香,余下的工作就交给香坊的香娘了,现在她手正好有时间,又有材料可以做一款新的凝神静气的香水。
穆先生约她两日后在雒水边见,那便只有上次的那个亭子了。
待阿笙去到那方亭子时,穆先生依旧早到,已经在那里坐着有一会儿了。
“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吧?”阿笙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苦笑着道。
“如果你邀请我,我走一遭也不是不可能。”穆先生坐在她对面,嘴角噙着如春风一般的微笑,“只是你要如何付我的酬劳?”
说到酬劳,阿笙的心里反而踏实了一些,她就是不想总是用人情让穆先生帮忙,即使他与二哥的交情再深也罢。
“酬劳这个没有问题。”阿笙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我打算为先生做一款香,香气以莲为主,用以答谢先生之前的帮忙,先生看看可有不妥?”这是她这两天设计出来的配香单子。
穆先生接过,却没有展开,而是妥贴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我对香的研究没有你多,我相信你。”
阿笙收起宣纸,面色柔和,琴童上前来为二人倒水。
“对了,胡大人的事情,是你做的吧?”琴童退下后,穆先生蓦地问道,声音清淡,不辨喜怒。
阿笙在心里斟酌了两回,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先生认为,此事阿笙做的不妥当?”阿笙轻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袖子。
“是有风险。”穆先生淡淡道,他指出了漏洞,“胡大人是因何而疯的?若说是风寒烧坏了脑子,试问一个正常人会半夜三更出去吹风么?”
“我只是想从胡大人身上知道一些有关二……额,师父的事情。”阿笙一时嘴快,险些说漏了嘴。
穆先生的眼底似是闪过一丝怔色,不过阿笙仔细去瞧时,那双眼里仍旧一派清和,没有半分异色。
“但也不可如此鲁莽。”穆先生还是忍不住责怪了一声。
感觉到穆先生是在关心自己,阿笙连忙点点头,有时候她总感觉穆先生很熟悉,就像二哥长平那般,她在穆先生面前,做错事竟然也会有那种畏畏缩缩的感觉。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穆先生果然于二哥是同一类志同道合的朋友。
“胡大人那边你可以暂时放宽心。”穆先生道,“他身边有我的人在保护,所有吃食用度都会经过检查。”
虽然早就知道穆先生背景不一般,但是此时他毫不避讳地对自己托出,阿笙还是有些怔愣的。
她很想知道穆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然而原则还是让她没有开口。
“那就谢谢先生了。”她低声道。
“嗯。”穆先生似乎是没有留意到她的情绪,声音淡淡地又问道,“据我所知,太后已经多年没有露面,此时出现,又有你的原因吧?”
“先生猜得真准。”阿笙苦笑着叹息,好像她做的一切就没有瞒过穆先生的眼睛,这样一来她就要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裴甫新看穿了。
“是为了荆州的事吧。”穆先生的目光悠远宁静地望向雒水远处,水面并不湍急,然而这平淡的表面下,不知道有多少的暗流汹涌。
“是的。”阿笙已经不再有隐瞒的打算了,“先生既然都猜到了,不会不知道荆州的情况,为今之计除了请出太后,别无它法。”
“百姓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殃及他们。”穆先生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阿笙,你做得很好。” 公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