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那份气度,似乎变了。
以往的莫煊,身上总是不急不缓的,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游刃有余,而今阿笙却隐隐从他身上察觉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躁动。
“没有就好,你要加快动作了。”莫煊对她道,“既然已经收集到了大部分证据,那就做好最后一击的准备了。”
阿笙没有回答他句话,反而问道:“莫叔,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莫煊皱着的眉头微微一凝,忽然放缓了语气问她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莫叔您从前还不曾催促过我。”阿笙与他对视,眸光里含了几分探究。
莫煊的举动顿了顿,而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最近裴甫新在南边活动太频繁,我已经不想再忍受他了。”
阿笙探究的视线没有收回来,依然看着他。
莫煊皱了皱眉道:“以前不催促你,是因为时机还未到,现在万事大体俱备,你还想等什么?”
阿笙摇了摇头,“我们就算证据已经找齐全了,但这就能逼迫皇叔认罪吗?”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没想到莫煊嘴角一勾,似乎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现在你只需要找来朝中重臣,在恰当的时候支持我们,协助问罪澹台瀚哲就行了,届时等东风一来……”
“等等莫叔,”莫煊的回答出乎了阿笙的意料,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问道,“您说的东风,是什么东风?”
“你等着就是了。”莫煊没有告诉她,他望着远处的山石盆景,眼底不自觉露出了冷笑。
阿笙看到他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竟然第一次产生了淡淡的不安。
莫煊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构想里,没发现阿笙的异样,他继续道:“现在你已经拉拢到了蒋侯府,有他们的帮忙,你还是可以多找几个助力的。”
阿笙的眸子微微转了转,“莫叔,最快什么时候能行事?我拉拢那些大臣们,心里好有个估量。”
这回莫煊倒没有回避,直接告诉她道:“短则一月,长也不超过两个月了。”
竟然这么快……阿笙的心思飞快转动着。
“好了,你今日来寻我有什么事情?”莫煊似乎心情忽然转好,主动和颜悦色地问起阿笙来。
阿笙对他态度的转变已经习惯了,于是慢慢道:“今日阿笙来,其实是想向莫叔确认一件事。”
“说吧。”莫煊抬手,喝了口香茗。
“我想问……我的母妃,她究竟是不是越国皇室的遗女?”阿笙的话音一落,便闪电般地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睛。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眼神还是让阿笙全身一凛,她屏住了呼吸,咬着牙与那双寒意逼人的眼睛对视着。
半晌,莫煊慢慢收回了眼里的锋芒,问道:“谁告诉你的?”
“定远将军。”阿笙背脊挺得直直的,声音略带僵硬道,“您知道,他从前是我的贴身护卫,裴甫新派他来试探我。”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莫煊看,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她在全神贯注地等着莫煊的答案。
莫煊在阿笙着紧的眼皮子底下还笑了一笑,点了下头道:“不错。”
他这两个字回答得太快,又太坦然,让做好心理准备要打太极的阿笙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莫煊好整以暇地继续捧起香茗,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了拂漂浮的茶叶,“既然你已经怀疑,那么我就没必要隐藏了。”
“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笙心跳如雷,母妃真的是越国公主的话,那么阿阑对她说的话,难道也是真的?母妃她……究竟有没有对父皇怀有不轨之心?
阿笙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相信黛夫人,可是她的心里终归还是抱着那丝希望,希望他们搞错了,母妃并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多想。”莫煊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就怕你像现在这般,怀疑你母妃图谋不轨,我相信这些说你母妃的话,你从前的护卫也跟你说过不少了吧?”
“那么,那位越国皇子呢?”阿笙的严重闪过一道雪芒,“他去哪里了?”
莫煊端起茶盏喝茶,杯身遮挡住了他面部的神色,“他与越国子民一起流亡海外了。”
“那他为什么送我母妃进宫?”阿笙紧接着问。
“你母妃入宫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纯粹是天意的安排。”莫煊神色淡漠,将杯盏重新放置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作为她的故友,我可以作证。”
莫叔说的话与裴靖阑告诉她的大不相同,阿笙难分真假,只能暂时先应和了过去。
“还是别的事情要问吗?”莫煊道,“要问就一并问了吧。”
阿笙看着面前翩翩君子一般的白衣人,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问他,廖家的灭门惨案究竟和越人有没有瓜葛?
穆先生曾经对她暗指过此事乃越人所为,可惜蒋离后头再去查验廖家灭门与廖公子死亡一事,就再没有别的发现了。
当然,现在的阿笙还不知道那是蒋离对她编造的借口。
阿笙最终还是没有把话问出来。
告别之前,莫煊忽然对她吩咐道:“阿笙,我要你拿下长平军。”
这话无疑是一个炸弹。
“长平军?”阿笙面上吃惊地看向莫煊,心下却颤动了一下。
莫煊点了点头,视线望着远处,“长平军兵强马壮,如今北地也安宁了许多,还是能从里边抽调出军队的。”
“可那是我二哥的军队,我并无虎符,如何调动?”阿笙蹙眉,一副为难之色。
莫煊却嗤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阿笙一眼,“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样的问题,不需要还来问我。”
阿笙眼神闪了闪,“莫叔要借的东风就是长平军?”
“不。”莫煊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是长平军借这股东风。”
阿笙嘴角轻扯,然而心里的疑问与好奇却更大了。
她走了以后,莫煊招来了芹姨。
“最近阿笙身上可有异常?”
芹姨低着头回复道:“回主上,姑娘还是与以往那般,并无异样。”
莫煊眯着眼睛,不言语。
芹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于是小心地问道:“主上……为何这般问?”
莫煊自然不会回答她,吩咐道:“好好盯着她,特别是她都与什么人来往了,这些人的详细消息,都给我打探清楚了。”
“是。”
莫煊眼中有锐芒闪现,他有种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悦。
“莫煊要长平军,可是你有办法?”
回到蒋侯府,蒋离听了阿笙所言,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反倒认为是在情理之中。
要增加自身与皇帝对抗的筹码,军队无疑是最有效的。
阿笙的拳头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的确,她有法子,这个法子从前不行,现在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蒋离看了她的神色,了然,却还是打趣她道:“你不会要让我去帮你偷虎符吧?”
“自是不用。”阿笙轻轻瞪了他一眼,“长平军是我二哥所创,只奉我二哥号令,就算你有虎符也是无法随意调动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然而也是因为这个特殊性,让我现在有机会调动它。”
蒋离心念微转,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他面上不显,只问道:“你要怎么调动?”
“很简单,”阿笙平静道,“只需要把我二哥的死因原原本本地告诉长平军,就够了。”
她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借兵,因为借兵的确是一个与皇叔抗衡的好办法,然而这里边也涉及到了太多的问题,以至于让她一再压后了这个想法。
同时,这也是时机问题。
长平军不可能听信一个罪妃之女的话,尤其当这个罪妃还有可能是凶手。因此,阿笙要使长平军听令,就必须还是得先为黛夫人洗清远冤屈,并且找到那个真正谋害嬴王之人的罪证。
“不过现在这个罪证还不完善吧。”蒋离道,“那个吴用的身份还没有查清,胡大人也疯了。”
阿笙点点头,“所以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没提此事的原因。”
同一天的晚上,晚膳过后,裴靖阑被裴甫新叫去了书房。
“这已经眨眼又一年了,待过了六月,就把人家殷和娶进来吧。”裴甫新坐在上首淡淡道,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密切注意着儿子的神态。
裴靖阑低头一礼,“儿子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和父亲讨论过了。”
“啪!”是手掌拍在桌案上的声音,没想到裴甫新居然蓦地发了怒,“逆子!殷和郡主为了等你,白白蹉跎了多少韶光,你现在竟然不打算负责了?”
裴靖阑动作不变,声音依旧不卑不亢,“我多年前便与郡主去信过,说明了情况,而且至今仍然心意未改,父亲也一直知我心意,所以蹉跎了岁月的人,并不是儿子。”
裴甫新气极反笑,“你这是在暗中指责我,说是我的错了?”
“儿子不敢。”裴靖阑依旧恭声道。
“听说端颐郡主近来给你介绍了一位姑娘相识。”裴甫新的怒气忽然一收,语气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你也往蒋侯府跑?”
裴靖阑心里一顿,面色如常道:“父亲哪里话,阿笙姑娘是香坊的坊主,与我已是旧识,而我去蒋侯府是为了二弟。”
“为你二弟?”裴甫新的眼里有精光闪过,声音提高了半分,显然是不信的。
“说来此事也与方才向父亲提到的阿笙姑娘有关。”裴靖阑嘴边露出一个笑容,“二弟正有成亲的想法,也恭喜父亲了。”不动声色之间,他就将自己与阿笙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蠢人,不会不知道裴甫新心里头的打算,他不能与阿笙表现得太过亲近,但也不能刻意的疏远,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混淆父亲,让他不能确定阿笙的真正身份。
裴甫新的呼吸一滞,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不擅长圆滑世故的大儿子,居然还能把话说得这么滴水不露,也不知道是存心的,还是确实如此,毕竟蒋离与阿笙的消息他也不是没有耳闻的,只是一直没有真正放心上罢了。
一无所获的裴太尉挥退了大儿子,转头将明夙叫了进来。
“大人。”
裴甫新在上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道:“明日去齐家,把齐陵玉给我叫来。”
“大哥!”
裴靖阑刚出了东苑,便见到三妹裴心竹正在那头等他,他笑着应了一声。
“大哥在想什么呢?面色怎么好像有些不好?”裴心竹歪了歪脑袋,问道。
裴靖阑握紧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在蒋侯府那里知道了一切以后,回到太尉府,他就总有一种冲动,想要去看看裴甫新的左手手臂上,是不是有一颗痣。
方才他其实很想去掀起裴甫新的袖子,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大哥!”看到裴靖阑似乎走了神,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小姑娘不乐意了,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没有的事。”裴靖阑回神,笑了笑,然而视线落在天真烂漫的妹妹身上时,忽然心念一动,计上心头来。
过了些许日子,裴心竹陪同裴夫人去庙里求签上香,解签时,那解签和尚问裴夫人,贵府是否有人手上生痣?
裴夫人一愣,心念电转间不知道想到了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和尚便叹着气道:“这便是下下签啊。”
裴夫人对于鬼神之事向来信奉,闻言立马问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和尚说这衰运将会应在这手上生痣的人身上,又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唯有求得此签之人方可为他化解云云的话,听得裴夫人一愣一愣的,回家以后当即准备沐浴斋戒。
“大哥,我探听到了!”裴心竹小姑娘回到家以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裴靖阑,“方才在马车上,母亲都和我说了!” 公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