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剑平与肖西的友情，是隔着娘肚皮就开始的。两位妈妈是市图书馆的同事，一直十分要好，当年图书馆修建职工福利房，肖西父母刚好在头一年结的婚，两家人于是约好一起参与购房。福利房选址就在图书馆大楼的后面一块空地，因为职工人数不多，房子全部设计成四层高，一户得一二层带院子，一户得三四层带顶楼天台，除了每层面积只有六十多个平方，略显小了些，户型设计、实用性等各方面，还是很不错的。何肖两家特意选做了邻居，买的都是有院子的那种户型。

　　何剑平比她大四岁，肖西还是一个胎儿的时候，何剑平就随着他妈妈李玉洁一起关注着这个胎儿的生长进度，隔三岔五还要摸一摸肖西妈妈柳彤越来越隆起的肚子。两个大人都告诉他，肚子里面住着的，是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他当了哥哥，一定要保护好他（她）。何剑平最初的期待便是，最好是个小弟弟，能陪他玩警察抓强盗或者滚铁环，他不喜欢那些女孩子整天玩着洋娃娃，还娇滴滴的动不动就哭。

　　然而事与愿违。彤姨生下来的，偏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妈妈带他去医院看望的时候，何剑平还老大不情愿，这个小丫头片子，把他要的弟弟挤跑了，他为什么要去看她。两个大人看着他别扭的神情，都忍俊不禁。彤姨告诉他，妹妹最听哥哥的话了，以后他踢球时，妹妹可以帮他拿着衣服；他房间乱了时，妹妹可以帮他一起收拾；他吃冰淇淋时，妹妹力气小饭量也小，不会跟他抢。最后一个理由终于说服了他，他这才高兴起来，探身去看那粉嫩的小脸，皮肤真好啊，又滑又软，白里透红，真像女孩子们常玩的洋娃娃。他忍不住凑上去，在那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妈妈和彤姨在一旁，眼里全是笑。

　　肖西两岁多的时候，何剑平上了小学。每天傍晚在家门口等待何剑平放学回来，便成了肖西一天中必做的功课。小一些的孩子，总喜欢和年龄比自己大点的孩子玩，更何况这孩子主意还特别多。用一个透明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镜子，就能把纸给烧起来，隔着一层木板，能操作她的发卡，让它吸在上面跳舞。这样的哥哥，她如何能不盼望。何剑平的身影每每出现在拐角处，她便拍着手跳起来，奶声奶气地大喊：“剑平哥哥！剑平哥哥！”何剑平看到这个小小的人儿如此依恋自己，心中也满是得意，总是像模像样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嗯，乖，等哥哥做完作业带你玩儿。”

　　等到肖西上了一年级，何剑平已经是学校里高年级的大哥哥了。他的学习成绩好，性格也好，待人总是温和有礼，赢得了几乎所有老师的喜爱。何剑平在学校担任了大队长和升旗手，每次周一升旗，肖西都要指着何剑平给同学介绍：“看！看！那是我哥哥，叫何剑平！”

　　与何剑平的谦谦少年相反，肖西意外地长成了一个捣蛋包。剪前排女生头发、抽掉同桌凳子、往别人后背贴写着“我是王八”的小纸条，甚至有一回，从妈妈买回来的鳝鱼里偷走一条装进她的小水壶里，第二天带去学校，伪称为蛇吓唬同学，好像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

　　柳彤烦恼地向李玉洁诉苦，自己这女儿怎么就养成了汉子的性格，倒是她那儿子，又聪明又懂事，性子又温顺，完全和这女儿倒了个个儿。李玉洁笑着安慰她：“小西多天真可爱，我就是喜欢她。再说女大十八变，她这小美人胚子以后长成了大美人，性格也许一样跟着文静秀气起来呢！”柳彤只有摇头苦笑：“我且等着吧！”李玉洁再用肩膀碰碰她的肩，眼中含着狡黠：“你要真喜欢剑平，不如以后收了当女婿呗。”柳彤这回是真的笑起来：“我可是巴不得，就看我家那小东西以后有没有这个福气。”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到在外面捉蚂蚁的两个小家伙正好蹲在窗台下，这些话被他们一字不落地都收进了耳朵里。肖西小声问何剑平：“剑平哥哥，什么是女婿？”何剑平脸微红，也压低声回她：“小屁孩，你懂什么，让你盯的那只蚂蚁，盯住了吗？”

　　虽然两人一起玩的时候，何剑平会摆出哥哥的架子支使支使肖西，或是有意逗弄逗弄她，看她生气、着急，但面对“外敌”，他一定会像当初大人们说的那样，尽职尽责地担负起保护妹妹的职责。

　　肖西淘气，有一回将家里的502胶水带去学校，趁上体育课的时间，偷偷溜回班里，涂在一个小胖子的凳子上。下课后，小胖子不出意外地一屁股坐上去，再起来时，凳子就连在身上下不来了。全班同学一阵哄笑，肖西笑得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第二天课间，小胖子追着肖西要报仇，整整追了两层楼，肖西灵活地左窜右窜，最后目标准确地跑进了何剑平的教室。肖西一头躲到何剑平身后，指着小胖子说：“剑平哥哥，他、他要打我！”何剑平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妹妹的顽劣，可那些是“家事”，等回家后再教育她不迟，眼下，只能先安抚住小胖子，把他最近花了两个星期做成的一个轮船模型送给他作为赔罪礼物，小胖子这才罢休。

　　肖西上八年级的时候，何剑平在同一所学校的高中部读高三。有一回，肖西坐在学校的篮球场边看漫画，身旁放着一堆衣服和一瓶矿泉水。她忠诚地实践着当初自己妈妈说服何剑平时举的例证，他打球时帮他看衣服看书包看水，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球场，水泥看台又硬又脏，场上还闹哄哄地影响她看书，哪里有歪在家里沙发上舒服，可放学后她还是留了下来，边吃他书包里带的开心果，边等着他。

　　身后两个女生的议论，她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漫画中，不时乐得吱吱乱笑。只是当“何剑平”几个字撞入她的耳中时，她才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思维中开始收录并消化她俩的谈话内容。

　　“他是高三（1）班的吧？”

　　“是啊。哎，你看你看，真是太帅了！”

　　肖西从刚才开始，一边偷听，一边也在抬眼看着球场。何剑平此时正高高跳起，远抛了一个三分球，橙黄色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击命中，干脆漂亮。他的队友与他击掌相庆，他的脸上也洋溢起了笑容。

　　有微风拂过，少年的球衣荡起浅浅的皱褶，他举起两只胳膊，从前往后捋了几下头发，那英挺的浓密的眉，那晶亮的乌黑的眼，那雪白的整齐的牙齿，那修长的高挑的个头……虽然平日也曾听不少人当着洁姨的面夸赞她的儿子帅气，可肖西仿佛是这一刻，就在突然之间，才发现原来朝夕相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悄然有了玉树临风之姿，清新俊逸之貌。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开始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