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微澜(1)
疏离本质下的客套,淡漠本质下的寒喧,都不是肖西擅长的。她拘谨地陪着程适之见过了他的父亲,同一些不怎么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再跳了两支舞,等另有美女过来搭讪时,瞅个空子悄悄往门外遁去,想要透一口气。
泳池那边还是人影绰绰。肖西拐个弯,沿着廊下的小径,往别墅左后方走。
入目处是一座小花园,鹅卵石甬道旁,立有几盏银白的路灯。两侧花圃中花姿娇美,看不太清具体品种,只觉清凉的晚风中,暗香浮动,分外好闻。她信步而行,先是发现一架小小的秋千,颇有兴致地荡了一阵,后又走至一座凉亭,倚着栏杆听远处飘渺的乐曲声,倒也别有意趣。再向前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尽头,一排蓝瓦白墙蓝窗的平房矗立着,看样子或许是佣人房。
借着路灯和屋檐下的灯光,肖西瞟见最外头一间房靠窗的地方,像是放着一架钢琴。她伸手推了推,门无声地滑开,昏暗中只觉房间靠里整齐摆放着几组大柜子,一小堆来不及收拾的杂物码放在柜门前,临窗这半边却只有一琴一凳,黑色烤漆的琴面在窗外射入的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泛着幽冷的光泽。
肖西打开琴盖,手指抚过整排洁白的琴键,熟悉的圆润饱满中略带几分凉意。她低头凝视着,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键上轻点,所及之处,有的略显暗哑,大部分却觉音色纯正,音质浑厚,虽是被弃的老琴,但想必当年的保养很是不错。
她探头朝窗外看看,似乎无人经过,隐约有歌声人声飘来,细听时,又了无踪迹。于是放心地拉开琴凳坐好,手柔柔提起,再落下时,跳跃灵动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而出,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当初练这首曲子时,费了许多的功夫,也曾被一个人取笑多次,但因为从心底里喜欢,她练得尤其认真,如今时间已过这么久,除了开始几个音略有些生涩外,竟是越来越顺畅,如同昨日才练过一般。
一曲终,她缓缓合上琴盖,有润湿的东西滴落在手腕上。她伸出手指抚上眼角,才发现早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心绪又如何能不起伏?那练琴时静坐一旁的高大身影,那弹错时总是故意拖长声调的戏谑之语,那一曲完毕时温柔含笑的双眸,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片段,都随着这曲子漫卷而来。她以为她已放弃,她以为她已忘记,然而往事终究是一块未痊愈的伤疤,不去按压便相安无事,一但触碰,那刺骨的痛,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出来逛得也有些久了,擦干泪,平复一下心情,她起身准备返回。出门走了几步,隐约觉得不对劲,回头看时,赫然发现屋旁的黑暗中,一道身影倚墙而立,一星红色在指尖明明灭灭。
她吓一跳,慌忙问道:“谁?”
红点处缓缓开口:“我。”
他?
肖西满腹疑惑,嘴上却规规矩矩打招呼:“洛总,你好。”
他从黑暗处缓缓踱出,路灯的光亮从他头顶处倾泻而下,在他脸上造就出强烈而深刻的立体感。肖西本能地低下头,手指抚了抚眼角,不愿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也没看见他眼中那一丝不甚明了的意味。
“刚才,是你在弹?”他问。
他很少说废话,却不知为何要一个这么明显的答案。她无奈地低声道:“是的。”
又补充:“之前在别人家做保姆,跟着主人家孩子学过一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尾随她而来,还是纯属巧合。再一想,自己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他大约同她一样,对那些嘈杂的人声和虚伪的应酬不耐烦,才会走到这边转一转缓一缓,毕竟这里现在是程宅唯一的清静之地。只是自己不该一时忘情,去碰那架钢琴,发出声音将他引了来,才迫不得已造成现在这样狭路相逢的局面。
吸一口烟,薄薄一层烟雾在脸前缭绕。他虽然对于钢琴不是太懂,这首歌却恰恰听过。程玥之也学琴,曾在他面前显摆过她新学的“高难度”曲子,就是这首,只是没有眼前之人弹得生动。他看看她微有泪痕的脸庞,并不戳穿她。
“你和适之……很熟?”他突然转了话题。
“他是我朋友。”
“怎么认识的?在酒店工作的时候?”
“不是,在我打工的咖啡店,偶然捡到了他的钱包,还给他时就认识了。”
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对她的私事表现出这样的关注,颇有些不安。已经习惯了在任何人面前,都深深地、深深地藏起来,不让往昔的自己显露出一点点踪迹。然而面对他时,说不清楚原因的,会有些微的犹豫,在实话和谎话间纠结。只觉得他这个人,与别人是不同的。至于不同在哪里,却不知道。
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令她松了一口气,接通放到耳边,是程适之,问她去了哪里,抱怨一眨眼就不见她了,满大厅都没找到。
“好的,我马上回来。”她微笑,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礼貌地朝洛冰点点头,她转身向别墅方向快步走去。
而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再吸一口烟,举起左手,指缝中一串镶了浅蓝色水晶的手链滑下来,在路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这是刚才在甬道上捡到的,远远地闪着亮光,像是在召唤他过去。手链精巧秀气,看材质应该并不是特别值钱,其中一节松脱了,整条链子断成了两截。他看向搭扣处,靠里的一面镌刻着一行很小很小的字母:XX&JP.
“JP?”他不自觉地念出了声。
回到大厅,程适之忍不住又埋怨几句。肖西好脾气地笑着,也不反驳,他果然不忍心了,抓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罚你陪我连跳三支舞。”
娇俏的笑意在她粉红的唇间绽开,弯起的眼中波光盈盈:“我倒没什么,就怕这场中有些美女的眼神,会在大热天把我冻死。”
距离实在太近,那笑容实在太耀眼,他刹那间怔在那里,对她的玩笑毫无反应,然后有些着了魔般,将唇缓缓地朝她的覆去。
她身子微震,眼中很快闪过慌乱,在他抵达前迅速地将脸侧向一边,嘴里掩饰着:“程小姐呢?她今晚很漂亮啊。”
他顿住,半晌,脸上泛起一丝自嘲的笑,轻声说:“是啊,是很漂亮。”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