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妥贴后，她背了包准备去采购些食材，快走到超市时才突然想起老宅那边到底还是有件事给忘了，得趁晚上还钥匙给程适之前先办了才行，便又急急调头去了公交站，乘车回老宅。

　　开门直奔厨房，从包里拿了便利贴，写上采购日期，贴到装红豆的玻璃瓶、装山楂甘草等的保鲜袋上。头天做的酸梅汤标注上日期，冰箱里部分食品也都写上使用提示。

　　因为这点疏忽，突然对早上的那番检查也起了疑，怕还有什么遗漏，决定重新再检查检查。于是从三楼开始，电器开关、门窗又细细瞧过一遍。下到二楼，看过程玥之的房间，往卫生间去时，蓦然听到像是哪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站住，尖了耳朵静心再听。整栋房子里死一般沉寂，没有，没有一点儿声响。她松了口气，禁不住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这里实在太缺少人气，她又天生胆小，有点风吹草动，还没等真的怎么样，就先把自己吓着了。

　　站到卫生间门口，目光在水龙头、插座、开关上环视一番，又听到一声轻叹，这回极清晰，是个男声，声源就在屋内，就在耳边，一定没弄错。她一时僵在那里，背脊处一股寒意升上来，迅速弥漫全身。

　　取下手镯，大拇指放在卡扣处不动，她眼睛紧盯着身边那扇木门。这是程董事长上次上过锁的那间密室，声音恍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按照她的推测，有钱人家的密室里，多半放着些重要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这里不是程家的主宅，放的东西也许没那么名贵，但既然明令不得擅入，就有可能是什么不方便挪动的财产或是涉及隐私的东西。她从刚才进门之后，没有在这屋子里碰上过谁，不敢确定里面待的一定就是程家人，万一让不相干的人觊觎了，她既然碰上，便不能置之不理。

　　木门那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依然低沉。她犹豫了一番，轻轻咳嗽一下，人则稍稍站远一点，手镯在指间握得生疼。

　　还是没有人出来，交谈声仍旧浅浅的，断断续续的。肖西这回壮着胆子，粗声粗气地问：“谁、谁在里面？”

　　没人应声。过了几秒，门却突然被打开了，一位长者面带不悦地出现在那里。

　　那一瞬间，肖西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待看清面前的人，脸上很快浮上一层尴尬：“……董事长。”

　　程仲辉打量了她一下，似在脑海中搜索某个记忆的片断，然后问：“肖西？”

　　“是。”只见过两面的后生小辈，他却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识人能力果然与众不同。

　　“有事？”程仲辉再问。

　　肖西这回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本来是担心有事，现在既然是他，便没事了。顿了一下，扬起笑脸：“想看看您和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咖啡、茶或者其它？”

　　那间房内依然帘幕低垂，暗淡的光线中，隐约可以看到床边的沙发上，还是坐着曾匆匆一瞥的那个女人，长发垂肩，身形婀娜，连坐姿似乎都同上次一样。只是脸向一边侧着，被程仲辉的身体挡住一半，辨不清长相。肖西也无意探看，除了最初撞入的那一眼，很快便调整了目光。

　　“谢谢，不用，有事我会叫你的。”程仲辉谦和地回答，然后向肖西点下头，退回房内，再次关上门。

　　肖西轻手轻脚下楼，继续未完的工作。全部检查过后，却在走与不走之间陷入两难，怕程仲辉万一真叫她却又找不着人。抬头看看时间，已近12点，谈得再投契，总还是要吃饭的吧？她于是决定下来，在沙发上坐好，边打开手机看小说，边安心等他和客人离开。

　　小说只翻了一章，楼梯处就传来脚步声。她恭恭敬敬站起身，双手放在身前，颔首低眉，却意外发觉出现在视野里的鞋子，只有一双？

　　程仲辉黑色的手杖在地面轻轻磕了两下，慈祥地对她说：“肖西，我先走了，你忙自己的吧。”

　　“好。”她应了，目送他关门离开，眼睛却不由自主转向楼梯口，……那个女人又不下来么？总是这么小心翼翼，要前后脚离开？

　　她其实有些想不通，以程仲辉现在的单身身份，可以与任何女人光明正大的交往，完全没有必要发展地下情。

　　听公司的人私下议论过，程仲辉当年与妻子感情极好，妻子去世后，他至今未再娶，是一位用情至深的男子。公司人八卦的焦点其实还不在这里，而是他与妻子的妹妹，也就是自己小姨子的感情纠葛。

　　是个有些老套却也温馨的故事。姐姐去世那年，妹妹25岁，正当妙龄。突逢噩耗，妹妹悲痛欲绝。姐姐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整天哭着找妈妈，姐夫的公司正起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在外拼搏。连男友都没有的妹妹毅然住进姐姐家，给两个孩子当起了妈妈。在柴米油盐、日升日落的相处中，相貌堂堂、精明能干又温和有礼的姐夫在妹妹心中击起了涟漪，她眼中再容不下其他男人，一心只愿成为这个家庭真正的女主人。

　　她开始做出各种暗示，姐夫却一直木讷地没有回应。一心追求幸福的女孩左思右想，克服了胆怯羞涩，鼓起勇气将暗示变为了明示。姐夫不知是没有理解，还是故作不解，在对她一如既往关心爱护的同时，仍然没有给出任何承诺。然而很快，她知道他其实是懂的。因为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她介绍男朋友，向她反省说自己平时太忙对她的终生大事疏忽了，耽误了她组建自己的家庭。

　　她心中悲痛，搅乱了他为她安排的几次相亲后，终于一时情急，向他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柔声拒绝，告诉她自己实在忘不了她的姐姐。她苦笑，他忘不了，她也忘不了，那就各自坚持自己的坚持吧。

　　妹妹成了老姑娘，姐夫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让她离开他。两个孩子如今都已长大，妹妹还在姐夫家里，做着无望的苦守。姐夫也在自己心中，站成了一座望妻石。

　　肖西想起程玥之生日聚会那晚，那位优雅华贵的中年女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觉人间情之一字，竟不知成全了多少人，又祸害了多少人。此刻楼上那位女子，难道才是程仲辉晚年觅得的真爱？只因为考虑到小姨子几乎倾尽一生的付出，才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敢示于人前？

　　这么想着，唏嘘一阵，才站起来，特意重重地关上大门，告诉楼上人自己已经走了，她随时可以离开。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