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人望的高祖马胤卿,曾任后晋的青州刺史,辽太宗耶律阿保机攻青州,马胤卿坚守不降,城破后被活捉,辽太宗看重他的忠义,予以释放,将其全族迁徙至辽国显州奉先县医巫阎山,从此便世居于此.
虽然身在辽邦,但马胤卿心不忘故国,临终时留下遗命子孙可出仕于辽,居中取便,复失地于中原故土,马植之所以不计利害,一意图辽,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在内,但亦可说是祖训使然。
马家后人依照马胤卿的遗教,开始入仕辽朝。马人望的曾祖父马廷煦,任辽南京留守;祖父马渊,任中京副留守;父亲马诠,任中京文思使只是数代以来,辽国始终没有颓衰之像,到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一辈好不容易昏庸起来了,谁知宋朝的徽宗皇帝比耶律延禧还要荒唐十倍这一来,马家人空有回归效顺之心,却无有道承托之主,也只好继续在辽国飘萍下去。
人事沧桑,到马人望这一代时,马家族中子弟很多已经心向辽朝,俨然以正统辽人自居,纵有祖宗遗训,马人望也不敢对这种子弟宣讲,只是暗中留心察访培养,马柔吉和马植就是新一辈马家年轻人中的遗愿接力者了。
说实在的,马人望以其老于仕宦的毒辣眼光,还真看不上南朝徽宗皇帝的那点儿格局气量,但马植到底是年轻人躁进,只恨不得将祖宗遗愿在自己手上了结,因此抓住女真族崛起的机会,搭上了童贯这条线,叛辽投宋去了。
为此,马人望上表给辽帝,说家门不幸,出了逆子叛贼,老臣无颜再立于朝,请就鼎镬斧锧。耶律延禧虽然迷于畋猎,荒废政事,但对待臣子绝对够意思,手书一诏,就六个字:“赐马宣徽无事。”倒不是耶律延禧洒脱倜傥,实在是其人不学无术,华丽些的文字他做不出来。
虽然免了罪过,但马人望还是不依不饶,再三请求辞官,退隐闾山,耶律延禧始终不允,至此,马人望姿态已经做足,也就顺水推舟作罢,马植之事就此轻轻揭过。
没想到,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今天又回来了,还敢和他的那帮子青头愣兄弟们来撺掇自己空盒子装燕云故地还敢把马家的老祖宗马胤卿抬出来压自己马人望这时感觉到的已经不是生气,而是滑稽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老头子如是想。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气势不屈的马植,马人望先冷笑一声,这才缓缓道:“你这小畜牲,举止轻浮,只会与人作祸数年前你有眼无珠,亡命宋朝,结果宋朝灭亡,你的所谋尽皆翻成流水。我只说你吃一堑,长一智,也该有些长进才是,谁知一见之下,还是这般口出大言,视天下如无物我马家子弟若都如你这样,焉能成得大事”
马植赶紧道:“老祖宗听禀孩儿虽然在宋朝之事上做错了,但宋亡后,有中华联邦新立,克西夏,联吐蕃,合大理,所至如风伏草偃,一往无前,其主政者转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门庆,真顺天承命之英主也孩儿不材,今在西门元首麾下听用,今日图燕之举,非自谋,实出元首大人之策也”
一听这事有南朝西门庆的参与,马人望马上站了起来,步到马植身边:“竟然是那西门庆此人以一池水泊起家,终于抱有天下,倒非是等闲之辈。你这小畜牲倒是好本事,宋亡后居然又投入了他的门下只是兹事体大,空口无依,你且拿个凭证来”
马植便从怀中掏出一封西门庆的亲笔书信,向上递呈了过去。马人望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又看,突然一阵长笑,只笑得白须飘散,拂洒胸前。
笑声中,马植和马柔吉两个互相偷眼相觑,也不知老祖宗是在笑些甚么
等笑声一收,马人望若无其事地把那封信叠巴叠巴,往怀里一揣,然后才正色道:“此事我已经知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老老实实呆着,莫要多生是非”
见老祖宗态都不表一个,只是出口撵人,马植急了,恨不得长在地板上不起来:“老祖宗,这番图燕,非孩儿一夫之力,实一国之力也错失此良机,便是千古罪人,死后也见不得祖宗于地下”
马人望便呸了一口,笑嗔道:“老夫我活了八十年,难道还及不上孺子的见识你胎毛未褪,ru臭初干,在这里叽叽喳喳个甚么柔吉,把这厮替我拖出去,撵他滚蛋”
这时,马柔吉和马植才算听出来了,老祖宗言语中似乎大有深意。于是当马柔吉来拖马植的时候,马植也没有惺惺作态,起身跟着马柔吉退出书房。
就在两个人两脚门里两脚门外的时候,却听马人望喝一声:“慢”
马植和马柔吉赶紧定住了脚,就听马人望徐徐道:“此事干系甚大,非尔等所能参与者回去之后,好生约束自己,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休要节外生枝,反而坏了大事”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来。马柔吉吩咐家下人带马,马植随在马后重回李奭刘范所在的那处院落,四兄弟相聚后,马柔吉这才问道:“兄弟,你捎来的那封信上都说着些甚么怎的老祖宗一见之下,颜色便与从前迥异起来”
马植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家元首大人亲笔,我敢先偷看吗”
众人猜来猜去,始终不得要领,最后马植道:“老祖宗吩咐了,让我等这些天小心做人,谨慎处事,说不得,这些天弟兄们都辛苦些,窝在家里,约束手下,莫要招摇吧”
大家均点头:“使得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还忍不得这几日吗”
马植这时已经换回南朝衣冠,向众兄弟拱手作别:“我也得回使节团去了兄弟们仔细”
大家点头作别,马植回到金亭馆驿,却见里面有些空荡,留值的小头目见马植回来了,过来劈胸揪住,骂道:“你这厮好胆大人出门拜客,你竟然跑得踪影不见却害老子们帮你顶缸忙活”
马植低声下气,赔了半天小心,把那人哄好了,才问道:“程大人却往哪里拜客去了”
那人道:“虽然辽国皇帝给了一天时间叫咱们养乏,但程大人哪里能坐得住他刚才备了礼物,拜见不知哪一位国舅爷去了”
辽国的国舅爷虽多,但这一朝最吃香最得宠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的双料哥哥萧奉先。
萧奉先因为要替主子承担护步答冈兵败的关系,官职被一撸到底,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事情做惯了,在等待东山再起的这段日子里,真是弊得蛋疼。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到管家来报,说是有南朝使者程万里求见。
一思量,这位南朝使者来得蹊跷啊他不去拜访朝中重臣,怎么先求见自己这个倒了马的国舅来了想起昨天夜里天祚帝耶律延禧宣自己秘密进宫时,所听到的与南朝的和议详文,再印证这程万里的突如其来之间颇有些耐人寻味啊
想得出神,萧奉先随口问道:“那姓程的是怎么来的”
萧奉先的管家“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谄媚道:“主子那程大人来得是兵强马壮,抬着十捌玖口恁大的大箱子呐”
闻言不由一达,然后萧奉先就笑了。他问这一句,本是无意中的习惯使然,从前做北院枢密使时,但凡有人上门来拜见,萧奉先总是要先问这一句,揣摸清楚了肥瘦,这才决定出迎的档次是开中门,还是走角门,是垂拱坐候,还是降阶而迎,那都是有讲究的。
没想到天长日久的,这都成了口头禅了。只是这一向退职以来,旁人只道自己失了宠,一时门庭冷落,弄得口头禅失了用武之地,今日却不觉意间旧话重提,却令萧奉先满腹的雄心壮志风起潮生,暗中思忖道:“今日这南朝使者的到来,说不定就是我萧奉先潜龙九曲后的一飞冲天之日啊嘿嘿嘿”
想到开心处,再加上有那十捌玖口大箱子的面子,萧奉先吩咐一声:“大开中门,待我亲自迎接。”管家喜气洋洋地答应一声,领着一帮小厮摩拳擦掌地去了。照惯例,他们这一群傍虎吃食的奴才又有好处可捞了。
萧奉先换了出客的衣服,缓步迎出,到了二门时,早见一官提了袍角,正在自家管家的趋奉下快步而来。遥见萧奉先,管家就在那官儿耳边提点了两句甚么,那官儿就如飞地向前抢了几步,大声道:“萧大人,南朝使者程万里,这厢有礼了大人金玉之尊,居然亲劳玉趾到这里来接,如何教小人承担得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听这程万里言语谦抑,见这南朝使者神色恭诚,萧奉先因久旷而意不平的心中,已经是鲜花怒放。这正是:
先以书缄通旧路,再把言语说佞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