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一声风靡四野,周转黑地里影影绰绰顿时浮现出多少人头来,间着寒星点点那是强弓硬弩特有的闪光。
对热血沸腾的辽国人和女真人来说,这箭锋上的闪光和潜伏着的杀气,就好似冰醍醐贯顶,让他们想起了这片大地的真正主人是谁。随着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的低声喝止,大家都停下了脚步,垂下了手中的兵器,将人畜无害的面具悄悄挂到了脸上这一刻,游牧民族的悍勇与狡黠实现了最完美的切换。
站在屋顶上的小李广花荣居高临下,将辽国人和女真人的所有隐微皆看在眼里。花荣不由得微微一笑,四泉哥哥说得对,跟这些异族人讲道理,他们往往听不进去,但只要稍露弓箭的锋芒,他们就乖觉多了就是传说中不言而教的伟大力量啊
而此时,金钱鼠尾的完颜宗用开始风度扁扁:“我道是谁,原来是花荣兄弟。却不知花荣兄弟如此寒霜如此夜,为谁风露立屋巅”
如果风露立屋巅的是圣手书生萧让,听完颜宗用出言这般雅驯,说不定文兴大发之下,还会跟他酬答一番。可惜完颜宗用的为人早已在花荣这里正式破产,纵然他再巧舌如簧,那形象也是淋透了水的泥菩萨,再维持不起了。
花荣云淡风轻地一笑,不接完颜宗用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问道:“耶律使者,完颜使者,二位深夜聚众酣饮高呼,扰人清梦,也就罢了,却不知此时更加拿刀弄杖起来二位想要在梁山脚下做什么呢”
完颜宗用想要破坏中华联邦和辽国的结盟,倚仗的是有自己从前在梁山的老面子在,便是杀了耶律余睹一行辽国人,顶多自己向西门庆磕头认错,赔了不是也就完了,辽国人可是汉人的世仇,难道为了他们,就拿自己这昔日的兄弟抵命不成世间是万万没这个道理的。利害算计妥当,完颜宗用行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耶律余睹同样见不得中华联邦和金国结成同盟。他是个细心人,日间酒筵上,梁山诸人对智多星吴用变身为完颜宗用后生出的那股厌憎之意、痛恨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中原人最恨数典忘祖的汉奸,但数典忘祖的汉奸却也最多,真不知道这种现象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过虽然存在认知上的障碍,但并不妨碍耶律余睹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只要趁此时杀了完颜宗用,梁山诸人即使恼他一时,终究还是会感激他一世,结盟大计说不定还能因此功而成所以耶律余睹义无反顾地当筵装醉,想要出其不意把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送进地狱。
谁知西门庆早防到了他们贼吃贼,越吃越肥这一手,驻地外松内紧,各处都有人布置。留着这两拨人,中华联邦正好火中取栗,不管少了谁,戏就骂不利索了,因此雷厉风行之下,保全工作天网恢恢,滴水不漏。
此时正是小李广花荣轮值,被他居高临下地一问,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不免气势一窒,但这二人都是智计过人之辈,打个哈哈间,便举重若轻,无有其事了。
完颜宗用先道:“我女真族民风纯朴,酒酣时必歌舞助兴,虽到中原,其俗难改。只是栖身的屋宇地方狭小,不能舞蹈,所以小兄我就带人出来,寻个可以施展开手脚的地方。不想却打搅了花荣贤弟等人的清梦,恕罪恕罪”
耶律余睹也道:“在下今日却是醉得一塌糊涂,如果就此昏睡,于养生不利。因此我这些部下就扶了我起来,安步当车以散酒。皆因在下醉后身子蠢重,扶掖的人需要换班儿,因此相跟的伴当不免多了些。人一多,便不免嘈杂,却打搅了主人家的安眠,惶恐惶恐”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你吹我唱,互相辉映,一时瑜亮,话说到后来,竟然隐隐起了知音之意。不经意间,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对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花荣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位使者夤夜出游,却原来都有此等说不出的苦楚啊说起来,这倒是我们中华联邦待客不周,没有让贵使做到宾至如归,真真是汗颜无地呀”
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此时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谦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主人待客周到,无有挑理之处,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客人的太孟lang了”
花荣便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趁这机会,将话说明白了这巨野城的规矩与塞外不同,入夜之后,军营中便有宵禁,若有轻举妄动者,射死勿论今日两位使者初犯,因此埋伏的弓箭手看在远人份上,手下留人;若还敢再触逆鳞,休怪弓弩之下,不讲情面”
耶律余睹在出使前,早已做足了情报上的工作,知道这小李广花荣是梁山上头一个惯射箭的好汉,比当年威震辽国的张叔夜,更要来得后生可畏,完颜宗用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二人听花荣声色俱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都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各自偃旗息鼓而退。
等辽国人和女真人都退净了,丧门神鲍旭、鼓上蚤时迁等负责四下里指挥的四个头领才从黑影里闪出来,鲍旭便道:“那些辽人好生无礼”
时迁却道:“吴用那厮好生无耻”
大家七嘴八舌,批判作一团,耶律余睹倒还罢了,完颜宗用却被众人糟践得再无一丝人味儿。直到西门庆来叫时迁询问情况,鼓上蚤兀自愤愤不平。
听了时迁的转述,西门庆不禁莞尔。安抚了时迁几句,吩咐下去,继续严加防备,别一时疏忽,反被人杀了回马枪,那可就窝头翻身现大眼了。
第二天,西门庆再请完颜宗用与耶律余睹赴宴,二人席上言笑晏晏,互相敬酒,致以亲切的问候,那模样看在陌生人眼里,分明就是快刀割不断的恩情,若说是生死仇敌,只怕打死了都不信的。
宴上余暇,西门庆将马植带来的金国使者金牌还了给完颜宗用,并说马植如今已经重归故土,再入中华,从此再不属女真使节团,西门庆在此还要替马植谢打扰。完颜宗用听了毫不在意,赵良嗣也好,马植也罢,都只是金国出使计划中的弃子罢了,得不足喜,失不足悲。再说,马植这人联金破辽的观念已经病入膏肓了,有这么一个人身在西门庆的幕府,完颜宗用何乐而不为
马植这事就此轻轻揭过,完颜宗用趁机猛下甘辞,给西门庆展望起大金与中华联邦结盟的种种好处来。西门庆静静地听着,心中颇有几分失望原来完颜宗用只不过是鹦鹉学舌,言语间的变化完全脱不出马植的范畴,没半分新意,怎能怪西门庆听得味同嚼蜡
等完颜宗用鼓吹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西门庆轻轻把话题推搪了开去:“完颜宗用兄,兹事体大,非我一人所能作主,须得召开圆桌扩大会议,众智成城之时,方能得出结论。”
完颜宗用便“咳”一声道:“四泉兄弟差矣你是开国第一人,便是乾纲独断,又有哪一个敢不服些须小事,还要圆桌会议来掣肘,却要那权力何用”
西门庆轻笑一声:“权力有用,但不能滥用中华联邦是开天辟地的新生事物,所作所为皆远迈前代,完颜宗用兄不理解也不足为奇,境界不到,强求不得哎哟那耶律余睹向这边过来了,在下去敷衍他一番,完颜宗用兄休怪”
说话间,耶律余睹已到了近前,西门庆迎了上去,耶律余睹一边客气,一边若有若无地向完颜宗用这般瞄了几眼。
完颜宗用面上流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整个人胸有成竹之下,刹那间显得丰满起来,倒好象他刚才和西门庆订下了甚么互立双惠的秘密条约一般如果能以这般高姿态训导耶律余睹一番,也不枉自己做秀一场完颜宗用如是想。
耶律余睹看着,果然有三分担心。毕竟完颜宗用是梁山出身,山不亲水亲,水不亲人亲,再加上这人又是无耻的小人,若被他寡廉鲜耻之下,打动了西门庆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时自己的大辽可就糟了。
虽然心中忧虑,耶律余睹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将西门庆请到离完颜宗用山遥水远的一边,这才不着痕迹地闲话起大辽和中华联邦彼此间的结盟之意。
西门庆听耶律余睹言语间尽是两国友好,黎民福祉之类的套话,便笑着截口道:“余睹将军,我敬你是个爽快汉子,咱们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两国友好、黎民福祉,跟我西门庆有什么相干我上梁山之前,乃是清河县一个开生药铺的土豪恶霸,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大辽和中华联邦结盟,于我有甚么好处”
一听这话,耶律余睹不由得瞠目结舌。这正是:
只以正言弹邪意,且走偏锋掩公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