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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卢东来与朱炳忠对阵千钧一发之际,祁钺轻轻咳嗽一声,眼皮也未抬地说道:“老夫今日请各位来,是难得一聚,大家伙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你们两个后生一来就给老夫难堪,是嫌弃老夫面子不够大,还是嫌弃这个地方小,放不开你们?有能耐去西凉杀几个草原蛮子,去南疆把吴国国主头颅提回来,去北原越国杀个七进七出,最不济你们两个出去比划比划,正好老夫做个见证,看看你们能不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祁钺话语里的不满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卢东来的养气功夫比朱炳忠看上去要强了不只一点,他此时也并不想与根深蒂固的朱家闹得不可开交,毕竟他卢东来现在在长安城中名头风声再煊赫,在类似于朱家这样的老牌宗族看来也不过是一介过客,一方跳梁小丑罢了,卢东来能在天下水最深的第一雄城的功勋贵胄之间长袖善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听到祁钺话语之时,马上便就坡下驴,双臂朝前平伸出双手拱起行君子礼,含笑致歉道:“祁阁老教训得是,小道一时失态,真是莫大罪过,还望祁阁老莫要生气,小道向在座列位陪个不是了,现在桌案之上也没有酒水,小道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庭院里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死胖子陈靖祁摆弄着自己肥胖的手指哈哈笑道:“这闻香下马做的就是笑迎八方客的生意,怎么还能缺得了酒水,老板娘,你也别腻歪着自家相公了,劳烦您受累,提两壶酒过来。”
一直跟自家汉子擦拭着额头汗水的老板娘白了陈靖祁一眼,一边盈盈起身一边娇笑道:“放心这位爷,咱闻香下马虽然馆子小,但是酒水还是有的,方才妾身就已经温上了八斤黄酒,全是二十年份往上的,不怕诸位大人不喝酒,就怕大人们喝不上,妾身这就去把黄酒端过来。”
祁钺微微一笑,朝那烤羊头看了一眼,微微仰头朝那专心致志翻动着仰头的汉子说道:“行了,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你把这羊头交给陈大人吧,下去与你娘子一起去把酒水端过来,八斤大的酒坛子,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端的过来?”
那名壮汉恭敬点头应是,但是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说道:“师……祁大人,这烤羊头最后收官的火候,是最重要的,若是弄得差一分或者过一分,对于口感……”
祁钺摆摆手:“你小子啊,还真以为这个陈大人就会吃啦?跟你小子交个底,这些年折在这位陈大人手上的草原谍子怎么着也得三位数,别说烤羊头,就是全羊宴,这位陈大人也不在话下。”
憨厚汉子这才起身,跟随自家娘子出去之时,还敬佩的回头看了陈靖祁一眼。
邓南风含笑问道:“这全羊宴,听起来似乎比烤羊头还要难做?”
祁钺扯嘴一笑,伸手指了指陈靖祁示意让他来解答。
后者笑嘻嘻地说道:“这契戎蛮子的全羊宴和咱大乾的可不一样,讲究得是从起火到收锅全靠羊身上的零件,首先用得锅子是拿羊皮制成,这就特别考验烧火的技术,差一些做不熟,过一分就会把羊皮烧烂;支撑着羊皮锅的,是四条羊腿,羊皮锅下面,烧的是晒干的羊粪;而羊皮锅里炖的羊肉自不必多说,就连佐料也都是让羊事先吃到羊胃里的,所以给这道菜起名叫全羊宴,不过这样的做法做出来的羊肉,膻气十足,也就是那群草原蛮子能吃了,咱大乾百姓是吃不惯的。”
邓南风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陈大人不愧是虎贲的大当家啊,连这等契戎地道吃食都知道,看来虎贲耳目遍天下的说法,还真是做不得假,哪天得空的时候,邓某一定要去府上尝一尝这陈大人亲手做的全羊宴,也算是感受感受草原上的风采了。”
朱炳忠犹自气闷地坐座位上,听到陈靖祁与邓南风的互相吹捧,突兀插嘴道:“耳目遍天下?不见得吧?不说当年横扫江湖把整个武林纳入到大乾后宫的顾家密影,就说龙骑,在察觉天下异动这一项上,也不会差吧?”
邓南风与陈靖祁二人皆是微微一滞,但是却没有出言辩驳,这朱炳忠在大乾之中屁大点的官帽子也没有,整个就是一白丁身份,但是也正因为此,他行事才一向桀骜不驯,谁都敢刺上一刺,但是他朱炳忠虽然是一介布衣,但是奈何他的背后却是朱国公,那可是连皇上见了以后都要恭恭敬敬行晚辈礼的大佬,虽说今年已经九十余岁,但是只要他不被真真切切埋在地下,哪怕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那朱家的地位照样无人可以撼动,尤其是顾淮已去,内阁翰林苑又未成气候,现在的朱国公打一个喷嚏,大乾庙堂都要抖三抖。
不过朱炳忠为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唯独对于顾仙佛这个“长安天字第一号大纨绔”心里却是敬佩万分,曾经想过要争过这个最出名最有范的绰号过来,但是被顾烟接连三天堵在巷子里揍了三顿之后,顿时收敛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自那以后也就一直以长安第二号纨绔自居了,这也是他生平最大憾事。
所以今日哪怕朱炳忠当日落了陈靖祁与邓南风的面子,这陈邓二人依旧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祁钺抬头看了朱炳忠一眼,语气平和:“炳忠,今日老夫把你请到这庭院里来,就是没把你当孩子看,在场的列位也心知肚明,朱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中用的纨绔,所以你若是还想在这坐着,就把你这幅在外人面前的嚣张模样收一收,若是不想坐着,门在那边,你继续去街上架鹰斗犬偷香窃玉,让你朱家再找个‘坐功’过得去的,来和老夫谈谈。”
祁钺这一番话语气并不重,但是句句却都说到朱炳忠心坎里,他罕见地没有当面反驳祁钺话语,就连心中诽谤都没有,挺直上身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在自己桌案面前恭恭敬敬坐下。
老板娘与憨厚汉子走了进来,前者手里提着两方古色古香的食盒,后者一手提一个酒坛,老板娘把食盒里的精致吃食摆放到庭院里列位面前,然后替在场六人一一斟酒,这才带着自家汉子告退。
陈靖祁以询问的眼光看向祁钺,后者微微点头。
陈靖祁这才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来到那烤羊头旁边,先是翻动着羊头上下滚动片刻功夫,待到火候正好之时,拿起篝火旁边的那口明晃晃短刀,一个简单的手起刀落,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整个羊头就被劈成两半,陈靖祁以一种极其快速简练的手法挖出羊眼羊脑分别呈在一旁的海碗里,洒上各式各样的配料之后,那被劈开的羊头才缓缓落到旁边的架子上,陈靖祁此时神情极其专注,手里短刀围绕着羊头上下翻飞,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羊头之上的所有羊皮羊肉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整个羊头只剩下一份干净整齐地骨架静静躺在那里。
“好功夫!”庭院里除了陈靖祁之外的唯一一个武夫朱炳忠丝毫不吝啬自己赞美。
“烤羊头最后这一道工序是点睛之笔,只有刀够快,再能在羊脑凝固之前挖下来,并且在羊皮羊肉冷却之前挖下来,陈某也是很久没弄这羊头了,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各位来尝尝。”一边说着,陈靖祁一边把羊皮羊肉羊脑羊眼分门别类地装到海碗里,亲自送到五人面前,场中四人面前都是或羊皮或羊脑,只有祁钺面前规规矩矩摆着四个海碗,羊皮羊肉羊眼羊脑一应俱全。
祁钺此时也没有推让,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羊脑放在唇前吹了吹,然后慢斯条理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起来,一边品味着这难得的美食,一边在脸上露出老鬄般的陶醉色彩。
看到祁钺神态,陈靖祁这才松了口气,也是舀了一勺羊脑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全部送进嘴里,等到放入嘴里之后陈靖祁这才微微皱眉,感觉盐巴放的有些少了,羊脑吃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杏仁苦味在里面。
祁钺却是丝毫不在意,也不抬头说话,正是单手托着那一碗羊脑,右手持汤匙一勺一勺地往嘴里放着,只是每吃一勺便会停顿片刻功夫,也不知在琢磨着些什么。
等到他一碗羊脑吃完把海碗轻轻放下,才满足地出了一口气,陈靖祁立即快步走上前,拿起海碗又给祁钺盛了一碗羊脑,只是这次又悄悄捏了少许细盐进去。
祁钺直接伸出枯瘦右手,捏起一小撮靠的焦黄羊皮轻轻放到嘴里,一边慢慢品尝着一边微笑说道:“这烤羊头味道确实是一绝啊,本来今日老夫在闻香下马借花献佛,是请了六位的,但是却有一位大人没有这个口福啊。”
祁钺拿起海碗,轻轻舀了一汤匙的羊眼放入嘴里,笑道:“可能咱这个兵部尚书罗大人,是吃不惯这烤羊头的味道吧。” 逐鹿之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