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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顾相棺椁终于被十六个力士抬起，缓缓朝墓地走去，一路上哀乐不断纸钱漫天，送葬的队伍拉出半里地，几乎已经惊动了整个长安城。

　　送葬的队伍虽然长，但是有心人却不难发现，在队伍之前引路的孝子，只有一个全身镐素的顾烟。

　　根据顾烟的说法，是其兄长因为父亲去世悲痛欲绝，现在还在家中卧床不起。这个说法一经流传出来过后，围观的众人褒贬不一，有人称赞顾仙佛父子情深是孝廉典范，有人却谈及顾相去世顾仙佛都不来见顾相最后一面，是一个不孝子。只是顾府现在大门紧闭，无干人等都靠近不了顾府大门三丈之内，也就自然没有办法验证顾仙佛到底是一个孝廉还是一个不孝子了。

　　顾府内，一片空落落四周冷清清。

　　顾仙佛此时站在顾府中央，眼眉悲恸面容却出奇的平静，他对面的顾名止不住的老泪纵横，头发已经全白。

　　沉默片刻后，顾仙佛方才开口道：“顾爷爷，您真不跟阿暝去西凉了？”

　　顾名勉强笑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巍巍道：“阿暝啊，你顾爷爷老喽，再也经不起这么长的折腾啦，再说，咱顾家这么大的宅子，在长安城里没人看着不行啊，老人说，这宅子啊，得有人住着才叫宅子，要不然啊人气儿少了，阴气儿就多了，这样的宅子啊，对你们这些后辈，不好。”

　　顾仙佛攥了攥拳头，轻声说道：“顾爷爷，您年龄大了，原本身体就不算太好，我父亲这一走，您身体更加不好，您把这一辈子都放在了顾家放在了顾府，既无成亲也无儿女，虽然有下人伺候，但是哪有自己家的子女使着顺手，顾爷爷，您跟我去西凉吧，阿暝发誓，会向对亲爷爷一般给您养老送终。”

　　顾名抬头伸出枯瘦如老树的双手，顾仙佛赶忙伸出双手握住，顾名带着泪花微笑道：“阿暝啊，你顾爷爷听到你这句话，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啊，是真高兴，你有这份心，顾爷爷就真的知足啦，老爷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在大乾还未立国的这些年里，我随着老爷东奔西走，知道老爷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可是起码那时候他高兴啊，就算脏成个泥猴子也是笑呵呵的，可是自从他坐上右相这个位子，钟鸣鼎食锦衣华服，我却再也没怎么看到过他如之前那般笑过，我看着老爷长大，他是不是打心眼里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老爷睡在长安，我得在这里替他看着宅子，你们哥俩以后有大事要做，寒食中元的，没法及时赶回来给老爷烧刀纸上炷香，这些你顾爷爷都知道，但这些事儿，得有人做，要不然啊，老爷睡不安稳。”

　　顾仙佛此时双眼通红，紧紧握着顾名苍老的双手，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名抬手轻轻摸了摸顾仙佛的侧脸，颤巍巍说道：“然后呢，阿暝你这个小家伙儿就呱呱坠地喽，也就是自从你出生之后，老爷才真的高兴了一些，小时候是夫人带着你，但是二少爷出生之后，夫人就没多大空看你喽，你顾爷爷就看着你一步一步地长大，就跟看着老爷一步一步长大是一样的，阿暝啊，现在老爷走了，你就是顾家，顾家就是你，不要担心你顾爷爷啦，有阿暝给我留下的那些个贴心人儿，你顾爷爷能安度晚年啦，走吧阿暝，趁着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放在老爷棺椁上，赶快去西凉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顾爷爷人老了觉不能缺，就不送你啦”

　　说完这番话后，顾名最后轻轻摸了摸顾仙佛的侧脸，把手拿下来，在一个婢子的搀扶下慢慢朝自己老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喃呢着真像，真像啊。

　　望着顾名离去的苍老背影，顾仙佛抬头望天，尽量不让自己泪水流出来。

　　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王子狐上前两步，轻声道：“老爷，咱该走了。”

　　顾仙佛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低下头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王子狐点点头，道：“都准备好了，队伍昨日便已在军器司转移，现在在西门三十里外的山神庙等着我们，府里清客遣散了大约三分之一，不过他们现在都在顾府里，等五日后才能出去，剩余的三分之二已经去了山神庙。”

　　顾仙佛点点头，此时把目光投向了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无字无号的平凡人，恭敬道：“王叔叔自军器司地下走出，想必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是否要随阿暝去西凉一展抱负？”

　　脸色苍白的王平身着青色长衫，笑着摇摇头道：“王叔叔这些年一直在算计别人算计自己，累了，不想再算计啦，我今日先在顾府住下，五日后随着清客一同出去，看看这大乾的江山是何等样子，阿暝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我很想家，但是我知道我此生不可能回去了，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埋骨地。”

　　王平的回答在顾仙佛情理之中，王叔叔与父亲之间的交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父亲去了，便代表王平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牵挂也烟消云散了，顾仙佛拱手道：“阿暝尊重王叔叔选择，若是王叔叔哪日看倦了大乾的山河饱满，不妨来西凉看看别样风情，阿暝在西凉恭候王叔叔到来，对了，王叔叔刚才所唱的那支曲子，很好听，阿暝记下了。”

　　王平微微一笑，道：“那支曲子是我家乡的曲子，算得上耳熟能详，之前我与你父亲讨论事宜的时候，曾经唱与他听过，你父亲很喜欢，我王平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就以这首曲子来送一送玉衡，阿暝你记下了是好事，以后若是我死了，起码还有这首曲子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我本想编写一部杂书送给你，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动笔，阿暝你有自己的活法，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活法，我没必要把它变成和我的家乡一个样。”

　　顾仙佛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王叔叔此言差矣，何止是这一首曲子能证明王叔叔来过，我大乾的山山水水，城城镇镇，莫不透漏着王叔叔的手笔，我父亲是一天一地的真豪杰，王叔叔则是一山一海的真英雄，二者相比，丝毫不差分毫，对了王叔叔，我知道你上一次与我父亲的争论，若你想找的答案，不妨抽口去南疆走一趟，那里有一条顾府走出去的野狗，他还是有些意思的。王叔叔，此次一别下次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天高水远后会有期，阿暝，走啦。”

　　王平含笑点头，看着顾仙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柴房里的地道之中，犹如目送他去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逐鹿之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