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爷嘴巴漏风，为了能好好说一大段话，于是将嘴唇撑开来，包住稀稀拉拉的牙齿，像个掉光牙的老老头似得，费力说：“我这个干孙子，比亲孙子好啊！每天都陪我上街遛鸟，我这每天都开心极了！所以啊，严大人一定要多多照料我这位好干孙子啊！”
严长明无奈笑笑，“尹老爷您自己就曾官至河南巡抚、江苏学政，您的干孙子有福气，有您照顾也就够了，我哪里轮得到？不说您了，就是您的小儿子尹嘉铨大人，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前途也是大好。我一个小小内阁中书，能帮到您什么啊？！”
“胡说！”尹老爷一跺脚，“你哪里是普通的内阁中书啊！你还是军机处章京，那可是天天和皇上在一块儿的美差事啊！”
“您就别取笑我了！里面坐，来人，上茶！”
小严肃扶着尹老爷坐在木椅上后，尹老爷使了一个眼色，小严肃立即跪在严长明面前，“请严大人为小人做主。”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严长明大惊失色，“这？！什么情况？！”
尹老爷说：“让下人先去忙吧！”
严长明楞了一下，“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全都退下后，尹老爷说：“小严肃，说吧！”
小严肃先给尹老爷磕头，再给严长明磕头，然后才从怀里掏出流云玉佩，双手奉上，“严大人，您的长子严述斋公子曾将这块玉佩送给我家先生。他曾说，若是我家先生在京师有难，可以来找严长明大人帮忙。如今，我家先生意外失踪，却被人举报说他背叛朝廷、勾结白莲教，还将他的女学生抓进了大理寺审查。”
尹老爷着急，“你还没说你家先生是谁呢？”
“哦哦！”小严肃羞愧地挠挠头，“我家先生是江南道监察御史马三阳，是奉旨上京面圣来的。”
严长明狂摇头，“我帮不了你！”
尹老爷又急了，“严长明！你当真不肯帮忙？”
严长明皱眉顿足，“尹老爷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帮忙啊？我儿子也是的，尽给我惹事！”
小严肃跪地磕头，“严大人，您说如何才能帮助我家先生？我严肃做牛做马都成！”
严长明扶起小严肃，“我们都是一个姓氏，能帮助你的，我一定帮。但是牵扯到白莲教与妖术案的事情，圣上是不会听我们任何一个内阁大臣的意见的！”
“哼！老父一直以为金陵严家是个诗书传家的大家族，品德必定没得说。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你了！”尹老爷气急大喝，“内阁乃是可以权衡皇帝权利的机构，你说你没这个权利？你说皇帝不听内阁的？你骗谁啊？！”
严长明失意地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说，“内阁早已不是先皇时候的内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早就架空了内阁，之所以还留着内阁，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虽然由七品内阁中书升任为五品军机处章京。但是，没有权利就是没有权利。我们只是给圣上打打下手，起草起草文书，我们还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
尹老爷颇受打击，“这......当真？！”
“这是朝中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也只有一些地方上的官吏，还会以为我这个进出内阁和军机处的大臣是有多了不起！”严长明鼻子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三人一阵沉默，似有许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良久之后，严长明说，“严肃，我会尽可能从皇上那里探听到口风，如果可以，我也会开口为马三阳说好话。这些我可以答应你，我一定尽力做到。至于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也不敢保证。”
“严大人一片善意，小人感激不尽！”小严肃擦了擦眼睛，恳求说：“那严大人能否带我去见探监？”
尹老爷忽然说，“这个干爷爷帮你！”
走到严府门口，尹老爷扭头说：“严大人也是不容易，各自珍重！”
“尹老爷您慢走！我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尽我所能！”
“告辞！”
随从搀扶着尹老爷，尹老爷拉着小严肃，三人走在炎炎烈日之下。
“秋天，也该来了吧？”严长明擦擦额头的汗。
仆人回答，“听说明天就会冷起来了！”
严长明擦了擦脖颈的汗，“更衣，本官要回宫里。”
小严肃请严长明帮忙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干不成了。他非常失意地去监牢里探望虚洁。
一钻进铁门，他就看见虚洁坐在一个单间监牢里打坐，看起来精气神不错，小严肃也放下不安半颗心来。
“小严肃？你怎么来了？”虚洁好奇。
小严肃放下一个包袱，又给她递过去一个竹篮子。
小严肃很认真的说，“给你送一些换洗的衣服，这里有热汤面你先吃了。这个是绿豆糕和月饼。留着之后慢慢吃。”
虚洁眼眶里泪水来去盘旋，“我们的小严肃师兄，真是很适合当师兄，会照顾人！”她随手捏了捏小严肃的圆脸蛋。
被她一夸赞，小严肃莫名又沮丧起来了，“我今天去找严长明大人帮忙，他也无能为力！”
“你别担心了！等先生回到京师，他就会来救我的！”虚洁安慰地摸摸小严肃的头，“别烦恼，会好的。”
小严肃盯着虚洁把热汤面吃干净后，将碗筷收进竹篮子里。
他拿出一个褐色纸包，“这是绿豆糕，师妹你最爱吃的。藏好了！”
“嗯！”虚洁将绿豆糕藏在被褥里。
小严肃拿出另一个白色纸包，叮嘱说：“月饼，蛋黄馅儿和豆沙馅儿的。还有六天就要中秋了，你现在也可以吃，就是一定要留一个在中秋当天吃。知道吗？”
虚洁问，“你中秋那天不来看我了？”
“能来我一定来！但尹老爷说过，这两天还能看看你，后天就要提审你了，那个时候，可能不许任何人探视。我这是以防万一。就算中秋不能见面，你还有我送的爱心月饼呢！对吧？”小严肃笑眯眯解释。
“行啦！”虚洁说，“监牢里湿气重，你早些回去吧！”
二人又闲扯了两句，互相叮嘱对方，再依依惜别......
六天后，回到中秋节的前一天夜里。
马三阳给麒麟找来一套换洗衣裳，也让他稍微洗漱了一下。
“我给你在隔壁开了一间房。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我哪里也不会去的！”马三阳一面说，一面给麒麟倒了一盆热水。
“多谢先生！”
“麒麟，你几天没睡了？”马三阳好奇。
麒麟想了想，“你们第一个睡觉的晚上，我也稍微睡了一下。”
马三阳大惊得脱口而出，“四天前？你七天就睡了一觉？”
“没事，以前出任务也是这样，习惯就好！”麒麟埋头洗脸。
马三阳叹口气，坐到凳子上喝茶，“晚上好好睡一觉吧！”
“好！”
麒麟穿上干净衣裳，也坐到马三阳面前，他实在忍不住要问，“先生，你究竟为何突然离开？你跟着的人又是谁？是他杀了刘鸣吗？”
马三阳顿了顿，回答说：“来找真相！我内心想要知道一些真相！”
麒麟有些担忧，“但是现在的情况很严重。你跟着的人杀的刘鸣，其实是八卦教教主季流鸣。我来到案发现场时，季流鸣的妹妹也来了。如果八卦教认定是你我杀了季流鸣，那朝廷要招安八卦教的计划就会泡汤。再加上先生不告而别，朝廷怕是会对先生起疑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必须立即离开。”马三阳双眼迷离，有些发呆地自说自话。
麒麟不敢再多言。他信任马三阳，认为马三阳是以案子为先的好官，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和计划。而这一次，其实是麒麟信任错了！
如今在麒麟面前的马三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朝气蓬勃，事事以破案为先，一切为百姓谋福利的好官了。
马三阳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懦弱、胆怯、自私，彻头彻尾的叛徒！”
麒麟早早睡下。
马三阳坐在凳子上发呆，面前放着一本崭新的《楚辞》。这是他在保定时顺手买的，想在心情烦扰的时候，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
但是，马三阳至今一页都未翻开......
大概是子时之后，蔡思明才回到客栈。
蔡思明见马三阳的房间里亮着灯，便在门口向他问候，“公子，明日下午出发去分舵，您今夜也别太晚睡了！”
“知道了！”
“属下也去休息了！”蔡思明依旧这么客气。
马三阳托着腮念叨，“明日下午？终于要见到那个人了？”
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亲生父亲了？马三阳心里是这样诠释的。但嘴上说不出，哪怕是念叨，也依旧有隔阂似得。
马三阳推开窗。
夜空干净，没什么云。一轮已经足够圆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上方，散着幽幽白光......夜里真是冷......马三阳的心里很热，手脚却有些冰凉。这样一冷一热间，马三阳旋即浑身发颤，停都停不下来！ 1768妖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