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惜的腿伤,歇了半个月早就好了。
“宁姑娘,我说过,等你的腿伤好了,我就要送你上崖的。”宋睿背对着她,说着。
前夜她亲了他,他很生气,大为失态,摞下狠话说,她再不尊重他,便要送走她。
他大概真的被那一吻气到了。
宁惜伏低了头,认错:“对不起,我下次不会那么做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嘛?”
宋睿蓦地转过头来,愤然拂袖,“没有下次了。宁姑娘,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吧!”
宁惜这下慌了,扯住他的衣袖,“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那样对你,求你……不要把我送走!”
看她可怜的样子,宋睿知道她对自己已经产生了依赖,而他也习惯照顾她。他见不得她这样楚楚可怜,可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他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出家人,不能跟她待在一块的。
他深吸口气,镇定地说:“宁姑娘,我知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对谁都不认识,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但我不会害你,我会送你到衙门,让县官给你备案做记录,然后贴出寻人启事,这样你的父母总会找到你,从而来接你的。”
宁惜摇头,“不,我不要,我只要跟你处在一块!我发誓我不会再闹你了,我会安安静静的,不吵你,只要你继续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你可能不知道,自从救了你之后,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宋睿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逼自己硬下心来,“我希望快点把你送走,我才能好好做我自己的事,因为你,我没有时间去看经书,也无法去修炼。所以……你必须离开我。”
宁惜听了,眼泪就簌簌掉落,原来她在他眼里,就是个恨不得赶紧甩掉的麻烦?
既然这样,她就不死皮赖脸缠着他了。
她抬袖擦干了眼泪,点点头说:“好,我去收拾东西。”
说完,她转身小跑着进了小竹屋。
宋睿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张了张口,想叫她,却又不能。
宁惜再次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她坠崖那天的衣服。
素雅的象牙白色,琵琶襟开衩裙,露出一截漂亮的小腿,穿着白色的小高跟,外罩浅杏色的纱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及腰,额前是疏朗轻薄的齐眉刘海。
刘海下的那张脸,眉目如画,只是眼眶微红,卷翘的睫毛微湿。
她什么都没带,就站在他面前,亭亭玉立。
她的眼睛没有看他,说:“走吧。”
她打扮起来,是那么美丽的。宋睿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心想,她果然是不能跟着他的,他可没钱给她买这样好的衣服。
这些时日她所穿的,都是一些低廉的粗布衣裙。
他内心是觉得,她值得穿更好的。
“这悬崖很高,我纵是可以施展轻功上去,但也没办法带着你一起上去。”他引着她往前走,指着前面的山洞,说,“从这个洞口出去,就能出山崖了。虽然路程会很长。”
宁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宋睿有点尴尬,低头看脚下的路,拔了后背的剑,砍掉挡路的荆棘,以免伤到身后人娇嫩的皮肤。
“啊……”宁惜不小心被蔓藤一绊,眼看就要摔倒——
宋睿听到声音一惊,忙跃过去揽住她的腰。
宁惜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待反应过来,立即松手,推开他的胸膛,自顾走到前面去。
宋睿暗暗叹气,他当然知道她还在气恼她。
“前面都是杂草,会有蛇虫出没,你小心点。”他只能这么说。
“不用你管!”她冷声道。
谁知话音刚落,就有一条通体发黑的蛇蹿了出来,宁惜眼睛一瞪,顿时吓得大叫。
宋睿轻松挥剑,便把那蛇砍成两段。
没想到,被砍成两截的蛇身还会蠕动,宁惜吓得脸色青白,身子轻颤。
宋睿知道她害怕,毕竟她原本就对蛇有阴影。看着她娇怯的样子,犹豫了会儿,他终是抬手把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状作安慰。
宁惜挣扎开来,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抬高了下颌看他,“弘安师傅,男女授受不亲!”
宋睿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这个小女子,真是个记仇的。
“你还是站到我身后来吧。”他要在前面为她铺路。
宁惜这回没有跟他闹别扭,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她披斩荆棘的人,鼻尖有点发酸。他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却还是不能喜欢她,这是多么令人心酸又委屈的事啊。
喜欢上他,不是她的错。
错就错在于,时间不对,身份也不对。
走了许久,走得她脚下酸痛,总算出了洞口。
站在洞口外,宁惜远远地看到久违的热闹的街景。
宋睿与她并肩站着,同她一样眺望远方。
真正要送她离开了,这个麻烦也终于甩掉了,他应该感到轻松愉快的,可为什么,不但高兴不起来,心还有点难受呢?
“走吧,去衙门。”强行忽略心中的不适感,他率先走到前面去。
到了衙门。
长夏的民政厅还不如京城、普津、兰京那么近代化,经济的落后使得长夏的人文特色都还保留着晚清时的模样。
“叫什么名字?”记录档案时,知事大人问道。
宁惜冷着一张俏脸,不说话。
知事脸色不好看,“哑巴了?”
看他似要发怒的样子,宋睿赶忙说道:“她叫宁惜,十九岁,是失踪人口,恳请大人您能帮她拟一则寻人启事,帮她找到家人。”
“失踪人口?”知事大人摩挲着下巴,盯着宁惜的眼神意味不明,“话说,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丢到你一个和尚这里,你有没有对人家做了不轨之事啊?”
宋睿皱眉,“大人不要污蔑我!我与这位姑娘是清白的!”
见他语气激烈,知事嘿嘿一笑,“我开玩笑的,这么认真干什么?好了,你回去吧,我会帮她找到家人的,你放心!”
宋睿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些许不安。
“不要丢下我!”宁惜握紧他的手,不让他走。
宋睿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知事大人会帮你找到家人的,宁姑娘,你别担心。”
说着,便挣脱了她的手。
“我不要在这里,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不顾一切地缠着他。
知事脸黑如锅底,“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拉扯,来人,把他们给我分开!”
眼看宁惜被巡捕扣住,宋睿忍了忍,说:“请你们不要伤害她。”
“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们疼爱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扣押着宁惜的巡捕笑着说道。
宋睿的眉皱得更紧了。
知事呵呵笑,“小师傅,你既然会把人带到我这,就是信任衙门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的对吧?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呢?”
宋睿回头,深深看了宁惜一眼,再次抬头,眼中再无波澜,平静地说道:“那么有劳大人了。”
他目不斜视地踏出门槛。
“姓宋的,你给我站住!”宁惜在身后哭喊着他,却无法唤他回头,“不要抛下我啊……”
她一字一句,像绵密的针,全扎在他的心尖上,疼得抽搐。
可他不能心软,不能回头,她应该回到她的家人,她的丈夫身边,而不是待在他这里,跟他在崖底下隐名埋姓地生活。
等他出了大门,她的哭喊声便听不见了。
他停住脚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眼皮子突突直跳,莫名感到心慌。
他还是再去看看。
结果,他便看到宁惜被人拖进室内,那知事畅快地大笑,巡捕们笑声奸佞。
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他握紧了拳头,冲上去踹开了房门。
里面的情景刺痛他的眼,惊悔的情绪瞬间将他席卷。
她被压在沙发上,衣衫被人撕扯着,她哭喊着,眼泪横掉——
“我要杀了他们!”颤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他红了眼,拔了剑就要朝那几个人的后背挥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住了手。大掌拎起覆在宁惜身上的知事,狠狠甩开。
知事被甩到了墙上,生生吐出一口血。
“快、来人……给我把这和尚一并抓了!”
其他几个巡捕正要围过来,就被宋睿一脚踢开,与知事凑作一堆。
不管他们嗷嗷痛叫,他走到宁惜面前,将她从沙发上抱起。
不料,迎面而来就是一个耳光。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红色。
宋睿也不在意,拿了手帕替她擦去眼泪,抱起她就往外走去。
他的武功是极好的,纵有再多的巡捕,也抓不住他。何况刚刚见他露了身手,一时没人敢上去拦他。
是以,他们一路无阻地出了衙门。
宁惜哭得累了,便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宋睿也不叫醒她,抱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待回到崖底时,天空已经擦黑。
俯身,刚把她放到竹榻上,她就醒来。
看到她被那样对待,宋睿有点难为情,甚至不太敢面对她,只丢下一句,就匆匆出门。
“我去给你煮点粥!”
也只能是吃粥,素得不能再素的青菜豆腐粥。这半个月以来,就没有吃过荤的。
她可能是吃不太习惯,小脸有点消瘦,下颌更尖了一些。
宋睿也觉察到这个问题,下午回来的时候,他特意去市上买了些肉干,打算给她煮粥吃的。
宁惜看到他把煮好的粥搁在桌上,就独自出去了。
她屈膝坐在床上,没动。
宋睿站在竹屋的桥上,低头望着寒潭上映着的月亮,心中苦涩得要命。
想到下午的事情,假如他没有折回去探望,她恐怕就……
虽然事情没有发生,可他还是为此感到后怕。
看来,不能再轻易地送她出去了,她毕竟那么漂亮,独身在外容易遭人惦记。
他在外面吹着冷风,沉思了一个小时,才想到接下来的对策。
他决定自己拟作寻人启事,帮她找到家人。
想到了办法,他便回了小竹屋。
一进门,却见那碗肉粥还放在那里,筷子都没动过。
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快步走到她跟前,质问:“为什么不吃?”
宁惜不看他。
宋睿最看不得她这个样子,蹲身下来,对着她的脸,“不吃怎么行?你本来就很瘦了……“
他话未说完,她手一扫,将桌上的碗扫落。
只听见咣当一声脆响,肉粥洒了一地。
宋睿瞪圆了眼,他是僧人,自幼就接受很严格的教育。对于饭食,是浪费可耻的。
而她,竟然吃都没吃就摔掉?
他的怒火被点燃,猛地站起来,冷着一张俊脸,说:“你不吃也罢,反正我这里的东西你也吃不惯,等明天、不,现在我就去写寻人启事,让报社的人帮忙刊登,势必在一个星期内,把你送回去!”
看他气冲冲地去准备纸笔,宁惜扑上前,撕碎了纸张,掷了笔在地上乱踩。
“你——”宋睿真的要被她气死了,上去抓住她的两只手。
宁惜抬头,眼泪滚落,“你还要送我走是么?那好,我现在就走,不碍你的眼!”
她踢开他,提了裙摆跑出门外。
外面的天色很黑,也没有灯光,在外乱跑会遇到危险。宋睿不敢马虎,立即追了出去。
他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她。
想也没想,他跑上去便从身后搂住了她,不让她挣脱。
她的腰肢是柔软的,身体是温热的,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让人舍不得松开。
“放开我!你滚!”
他不理会她的挣扎,只将她更用力地抱紧,“我不放,也不滚。”
他的不放手,是因为留恋着她美好的触感,还是为了不让她挣脱?或许都有。
“既然不肯放开我,那就让我跟你在一起。”
宁惜忽然放弃了挣扎,蓦地转身,仰头去吻他的唇。
他惊惶,“不、不可以!”
这回,轮到他想要躲避和挣脱。
宁惜贴上了他的身,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用力地亲吻。
许是她的火热传染到他,将他深藏在心底的欲.望勾起,他的心滚烫起来,身子也灼热起来。
他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低了头,急切地、拼尽全力与她的唇舌纠缠!
心有多痛苦,吻就有多热烈。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言爱。但这一刻,他不想做僧人,只想做个凡夫俗子。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