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上海地铁。

　　俞子涵踏上扶手电梯，出站的乘客呼啦啦一片从旁边的电梯与他逆向而上，他知道这一趟车他是赶不上了，于是不疾不徐地走向候车区。他透过厚厚玻璃门，看着对面鲜艳的广告灯牌发着呆，不一会儿，身后便排起了长队。

　　列车到达，俞子涵被人群簇拥着挤上了地铁，他在门边的空位靠着扶手站好。车厢里人头攒动，却出奇的安静，补眠的补眠，发呆的发呆，看小说的看小说。俞子涵掏出手机来戴上了耳机，却什么歌都都没有播放。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脑袋空一会。

　　昨晚和苏璃那段关于出国的谈话，是俞子涵慎重思考多日之后才提出的，但他却没想到苏璃的反应会这么激进。

　　俞子涵的太阳穴像被鼓槌敲击一般突突地疼，他实在不喜欢这样咄咄逼人又歇斯底里的苏璃，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苏璃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

　　俞子涵当然知道，每个女孩子都有很多面，谈恋爱时展现出来的表现肯定和做普通朋友时候是不一样的，但现在这个苏璃，分明就变成了他最不喜欢的那种样子，俞子涵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厌恶感。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苏璃的关系

　　打了折扣的爱情，怎能再如初时那般无限量地包容与忍耐。一旦感情出了裂痕，所有的优点便都会变成缺点，以往迷恋的东西也都变了味。

　　以前俞子涵总是很欣赏苏璃的豁达，不像娇滴滴的女孩子那样锱铢必较，现在回头一看就觉得是她太马虎，太不够仔细周到；她的吵闹，是因为她不善解人意，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她的独立变成了强加人意、自说自话；而她的沉默，似乎也在俞子涵的心中变成了狡诈阴险，变成了故意的敌对。

　　其实，俞子涵不过是厌倦了苏璃的专注，生活中只剩下俞子涵的苏璃心无旁骛地爱着他，而这种爱，恰恰成为一种负担。

　　俞子涵抚摩着右手中指上的情侣对戒，心里重沉沉的。对于苏璃不断的施压和侵占，他本能地想要躲避这种负担。

　　没过几天，俞子涵的生日到了。

　　这些天俩人的生活虽然一切如旧，但彼此都揣着点小心思，说每句话都小心翼翼的。俞子涵害怕又说了什么话惹得苏璃与他剑拔弩张，而苏璃也害怕俞子涵真的要扔下她出国，所以乖乖地在家老实了一阵。

　　俞子涵生日那天，苏璃早早地起床，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她草草地吃了午饭，就出门去订蛋糕了，挑挑拣拣了许久，最终买了俞子涵喜欢的咖啡味栗子蛋糕。蛋糕要过两个小时才能取，苏璃又满心欢喜地去超市采购，买了一些熟食和处理起来比较简易的菜，想要亲手给俞子涵准备一顿烛光晚餐。

　　除此之外，苏璃还特意挑了一瓶红酒。虽然她不会喝酒也不懂酒，但烛光晚餐怎能缺少红酒，于是她就买了瓶价格贵些的，连红酒杯和开瓶器都一并买好，大包小包地回到蛋糕店等待。

　　虽然她的两只手都酸得打颤，但却一直眉语目笑，心中的欢悦膨膨地鼓动起来。

　　苏璃趴在蛋糕店工作间的玻璃上，认真地看着糕点师用刮刀将浅棕色的奶油抹到蛋糕坯子上，幻想着俞子涵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的表情，抿紧双唇，嘴角却得意地微微扬起。

　　忽然，她想起来该发个信息给俞子涵，问他大概几点到家，过了好久，俞子涵才发来了回信。

　　——晚上要加班，会晚点到家。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冷水，哗地浇熄了苏璃炭火般炎炎的热情，升起一股青烟。糕点师正在把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子摆到蛋糕上，苏璃却完全没了期待。

　　六点、七点……俞子涵还是没有回来。

　　苏璃把蛋糕和红酒都在餐桌上摆好，自己叫了一份炒河粉，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地吃。她不时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面前的河粉还剩下大半，却已经凉透，油腻腻的让她没了食欲。

　　最终在八点多的时候，苏璃还是忍不住给俞子涵打了个电话。

　　她在心里酝酿好了要说的话，等待着电话接通。嘟嘟两声之后，一声停顿，苏璃正要说“喂”，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dialed……

　　俞子涵挂断了苏璃的电话，然后回了条信息给她。

　　——在开会。

　　苏璃叹口气，回复了一句“好”，便把手机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此时的俞子涵正坐在KTV里忍受同事们鬼哭狼嚎般的歌声摧残，在苏璃的电话拨过来的那一刻，他的手心骤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苏璃撒谎。

　　同事的酒杯递了过来，笑着说，老婆查岗啦？

　　俞子涵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对方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悄悄说，吵架啦？

　　怎么会。俞子涵轻笑道。

　　那今天怎么不来给你过生日啊，是不是你小子在外面胡来被她给发现了？同事晃着手指，促狭地笑着说。

　　俞子涵拍拍他的肩说，你不要乱脑补了好吧，她今天有点事而已。

　　噢……同事一脸了然，挑着眉毛说道，我懂了，你们是想回家关上门两个人慢慢庆祝是吧……

　　俞子涵一笑置之，不多解释。

　　今天下午的时候，同事们组了个局嚷着要唱歌喝酒，说是给他庆祝生日，俞子涵不好推辞。Aimee问了他要不要叫上苏璃，俞子涵想了一会，还是替苏璃推掉了。上一次的敬酒事件之后，虽然大家也没说什么，俞子涵还是觉得面上过意不去。于是下午苏璃发消息给他的时候，俞子涵就用加班作为了借口。

　　一整晚俞子涵几乎都是一个人闷闷地坐着，Aimee不时端着酒杯往他身上黏，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出来玩才过来的，只不过不想回家面对苏璃而已。

　　临近午夜的时候，这个所谓的生日聚会终于散场，几个男同事叫了代驾走，俞子涵也准备坐上停在KTV门口的出租车。

　　这时候，Aimee的手挽上了俞子涵的臂弯，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身上，凑近耳朵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再喝一杯？

　　俞子涵斜着眼睨视她，而后抽走自己的手臂，语调平板地说，没兴趣。

　　Aimee保持着微笑，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朱唇轻启。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啊，我有一瓶2012年的Sassicaia，私人珍藏，很不错的哦。

　　俞子涵掸开了Aimee的手，正色道，都说了没兴趣，你听不明白么，无论是对酒，还是对你。

　　说完，俞子涵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冬夜的高架上，不过几部飞驰的汽车，偶尔有名贵超跑呼啸而过，只留下一串引擎轰鸣。俞子涵打开车窗，想在回家之前吹散一下身上的酒味。忽然叮咚一声，手机响起。他心中一惊，苏璃怎么还没睡觉。

　　俞子涵掏出手机看，发现却是程轶凡发来的微信，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连个表情或感叹号都没有。

　　这家伙，终于还是在十二点之前发了消息给我。

　　俞子涵看着界面上扑扑掉落的蛋糕，忽然特别想回拨个电话给程轶凡，就像还住在宿舍里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用说，却知道最让自己心安的人就在对床躺着，或者像他们当年你来我往的谩骂调笑，就靠着几句骂人的话也能对话一整个晚上。

　　蠢货！

　　笨蛋！

　　白痴！

　　傻叉！

　　那时觉得幼稚无比的脏话接龙，如今却带了点艰深晦涩的生疏。

　　是啊，我真是蠢货。俞子涵自嘲地想。

　　最终，他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电话，手指动动，只回了一句“谢谢”。

　　俞子涵走进家门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蛋糕和饭菜，甚至还有两只高脚杯和一支红酒。俞子涵没有想到苏璃会准备这些，一阵甜甜的暖意和酸涩的负罪感交杂着涌上心头。

　　他走进卧室，苏璃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抬头，俞子涵坐到床边轻抚她的头顶，柔柔地说，给我买蛋糕了？

　　苏璃心里不太高兴，本来是想好了今天一晚上都不要和他说话的，可当俞子涵坐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苏璃倾身靠近了俞子涵，凑过去仔细嗅了嗅，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酒味，苏璃立马板下了脸，质问道，你去哪了？

　　俞子涵心想大事不妙，眼珠子转了转，故作镇定地回答说，在公司加班啊。

　　那为什么喝酒了？

　　俞子涵若无其事地扯谎，加完班之后大家一起去吃了点宵夜。

　　苏璃不相信这套说辞，这满身的烟酒气息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沾上的，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拆穿俞子涵。她闷闷不乐地把手中的书合起来，“啪”地一声甩在了床头柜，然后一言不发就关了台灯，躺下去盖好被子。

　　喂，整个部门都在，我总不能一个人溜走吧。俞子涵还想继续解释，苏璃却闭上了眼睛不去理会。俞子涵在床边坐了一会，放弃了和她沟通，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之后，俞子涵擦着头发回到房间里，苏璃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不知道到底睡着没有。俞子涵叹口气，也钻进了被窝里。

　　感觉到身边的位置有点凹陷下去，苏璃才张开了眼睛，身体却仍然是背对着俞子涵的。

　　许久，苏璃才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俞子涵。

　　得不到回音，苏璃想他大概是睡着了，于是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了句，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呢。

　　都过零点了。俞子涵的声音传来。

　　苏璃重重地“哼”了一声，回答道，你大半夜的才回来，怪我咯。

　　俞子涵把她的身体扳转过来，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心，懒懒地说，那你现在说给我听呗。

　　苏璃回抱住他，声音中带一点笑意，说道，不说，明年再说。

　　俞子涵的动作停滞了一会，轻吻苏璃的头顶，问道，那我的礼物呢。

　　苏璃确实是没有准备别的礼物，于是思索了一会，才仰头轻啄了一下俞子涵的嘴角，然后拍拍他的胸口说，不用谢。

　　这么点好处就想应付我了？俞子涵佯装埋怨的口吻说道。

　　苏璃扬了扬眉毛回答，那你还想要什么？

　　俞子涵不老实的手从苏璃的睡衣下摆探进去，唇贴上她的唇，轻声说，你。

　　苏璃笑着环上了他的脖子，呼吸略有些急促，闪烁着眼睛说。

　　不是早就归你了吗。 恋人心中都有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