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璃一直都觉得，自己这段初恋就像是雨后出岫的彩虹。可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虹，其实就是看上去很近的那种远。

　　一如，他们的爱情。

　　自从元旦小长假之后，俞子涵就背着苏璃偷偷地开始着手处理出国的事宜，他常常在下班后留在公司里复习雅思的考试，或是准备一些申请材料，晚上十点之后才回家对他来说成了家常便饭。有的时候为了商量细节的问题，他干脆就住到父母家去。即便住回到小公寓来，俞子涵也很少像以前一样和苏璃聊聊天，或陪她看电影。

　　俞子涵其实是有点作贼心虚，害怕被苏璃发现，所以回来都很少和她说话，一进家门就说自己忙了一天很累，直接洗澡睡觉。

　　俞子涵的冷淡做得太明显，纵然苏璃神经再粗，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所幸她也开始去实习了，忙碌的日程已让她分身乏术。这是苏璃第一次参加工作，她在这里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需要从头学起的新鲜事物，因此她也分不出时间去考虑俞子涵越来越反常的行为。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苏璃的生日到了。

　　苏璃在生日的前一个礼拜就和俞子涵暗示了这件事，她想探探俞子涵的口风，如果没办法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么趁着前一个周末去周边的城市散散心也好，但那个周末正好是俞子涵考雅思的时间。

　　俞子涵的申请时间非常紧张，他必须要在二月结束之前把几所心仪院校的申请都提交出去，他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力陪苏璃游山玩水去。因此，俞子涵便用举家扫墓作为借口，婉拒了苏璃的提议。苏璃觉得有点失望，和去年相比这个心理落差实在有些大了。

　　别说去旅行，出国这件事情俞子涵到现在都还没有处理好。他一直都想找机会和苏璃坦白，可怎么样都找不到好的契机。有好几次俞子涵都欲言又止地叫住苏璃，可每一次对上她的和静的笑颜，俞子涵便如鲠在喉。

　　俞子涵也想过发条微信来摊牌，甚至在冰箱上留张便条贴告诉她，可思量了许久，他还是没有选择这种带有逃避意味的方式，决定要亲口对苏璃说。

　　而即将到来的苏璃的生日，也许就是一个机会。

　　下午五点半左右，苏璃背着包徐徐走出写字楼的大门，半杆落日缀在青灰色的天边，虽然仍是二月，但白天的最高气温已经攀到了两位数，就连西风也只是松垮而敷衍地一掠而过。天气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冽，苏璃便摘掉了之前已经戴好的手套。她走出大厦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前方路灯下站着的俞子涵，穿着黑色的竖领大衣，深灰色围巾松松地圈在肩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脚还是习惯性地刨着地。

　　这是俞子涵第一次来接苏璃下班，虽然俞子涵的表情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但苏璃还是觉得心花怒放，俞子涵的身影就像是一轮暖阳，在这这阴天的傍晚拨云见日，抚慰了她满身的疲惫。

　　苏璃一路小跑着向俞子涵奔去，快接近的时候一个大步跳到他的面前，脸上昭然若揭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俞子涵看着苏璃红扑扑的脸蛋，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牵起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苏璃的单位在上海最市中心的地块，再往东边一点就是外滩的源头，正值下班高峰时间，俞子涵和苏璃一路走一路打车，但都没有看到空车，索性距离晚饭的地方也不远，两个人便执着手慢慢走过去。

　　不过六点尔尔，天已然全黑了，路边老旧的楼宇点起霓虹，霎时间流光溢彩，与天光中透露出的沧桑模样完全不是同一副光景。

　　我们现在去哪里呀？苏璃问道。

　　俞子涵扭头看她，淡淡地说，带你去吃生日大餐。

　　哦。

　　俞子涵看苏璃兴致不高，露出一个笑容，揽了她说，米其林二星呢，我好不容易订到的。

　　苏璃勉强地笑了笑，跟着俞子涵在夜风中默默地走着。

　　两人一路经过了一排排绛红色的楼，各种风格的历史建筑在这里争艳，欧洲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折中主义、装饰艺术派、现代主义……每一幢都像是这座城市的见证者，刻录下百来年的浮沉变迁。路上鲜少有汽车驶过，连行人都不多，空气里漫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岁月风霜洗尽了铅华，变成了只手可触的文化情怀，为过去和现在之间搭起了桥梁，人们似乎可以透过这砖石，会意当时的绰绰风姿。

　　苏璃恍惚有种不真实感，仿佛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戴着毡帽的黄包车夫，脖子上搭一条白色汗巾，拉着身穿旗袍和貂皮大衣的贵妇飞快奔走。

　　俞子涵牵着苏璃走进一幢六层高的大楼，嵌着玻璃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老式的电梯外墙和铸铁的楼梯山鸣谷应，很是相配。

　　苏璃虽然算得上是个吃货，却是一个极度挑食但毫不挑嘴的人，就像她其实不太能吃得出来商场里二十二块钱一小片的檬舒舒堂条卷和宿舍楼下小卖部里一块五毛钱的虎皮蛋糕有什么区别。所以俞子涵带她来这种人均两千多的高级餐厅，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俞子涵特意选了这么好的地方，一是因为想用好吃的堵上苏璃的不满，二也着实是有些弥补的意味在。就像许多成年男士哄姑娘的套路一样，吃大餐、送鲜花、买礼物，俞子涵没有精力去策划什么惊喜，所以就全权效仿，即便落了俗套，好歹也算是把今天搪塞过去了。

　　而苏璃却实在不习惯这么个氛围，烛光、玫瑰、她叫不上名字的高级食材，还有永远站在一旁的服务生，连微笑的角度都是相同的。她宁愿和俞子涵呆在家里叫十八块钱的馄饨外卖，也不想端坐在这里吃一千八的肉眼牛排。

　　于是，苏璃二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貌合心离的两个人分座在方桌两端，揣着各自的心思食不知味。

　　俞子涵没有准备别的礼物，只是把第十九盒五百色铅笔送给了苏璃，苏璃漾漾地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断档了呢，这是倒数第二盒了吧。

　　你还记得啊。俞子涵微笑。

　　那当然。苏璃得意地扬起头说，我都数着的，等凑齐了就召唤神龙啊。

　　俞子涵绽开笑容，回答她说，最后一盒下个月给你。

　　苏璃应了声“好”，便不再做声低头嚼着牛排。

　　两人安静地吃饭，俞子涵觉得餐桌上未免过于沉闷了，于是开口想缓解一下气氛，也想为接下来的摊牌做点铺垫，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苏璃。

　　工作上都还好吗，新同事怎么样？

　　不错啊。苏璃轻描淡写地回答。

　　哦。俞子涵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以后想留在那里工作吗？

　　苏璃抿着嘴想了一会才说，留在这里好像也不错，不过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要我。

　　俞子涵听了笑笑说，只要你收收懒骨头，人家肯定会留你的。

　　苏璃撇了撇嘴，我很认真的好不好，每写个专题都像写论文一样严肃对待。

　　以前写论文就要死要活的，现在倒写得开心。

　　那怎么能一样。苏璃反驳道，而且我现在发现这种设计类的内容还蛮有意思的，接触到很多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还是做得挺开心的。

　　俞子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牵强地笑道，你开心就好。

　　苏璃挑了挑眉毛不再回答，自顾自地去探究面前的菜，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自己挑食不肯吃的东西，俞子涵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轻轻叫了她一声。

　　苏璃。

　　苏璃“嗯”了一声抬起头来，语带问询。脑袋微微歪着，嘴巴不自觉地嘟起来，浑圆的眼睛中一片清澈，不含一丝杂质。

　　俞子涵的大脑一瞬间变得空白，刚刚打好的腹稿在此刻猝然消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苏璃清浅的眉眼。

　　见俞子涵好半晌也不说话，苏璃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怎么了。俞子涵这才回过神，摸了摸鼻子说，没事，就想问问你毕业论文的题目决定了么。

　　苏璃扁着嘴，耷拉着脸回答，没有呢，烦死了，开学就要交开题报告了。

　　俞子涵胡乱点了点头，偷偷地长吁一口气。今天是苏璃的生日，这时候告诉她自己要走，会不会太过残忍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这一晚，俞子涵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而他这一拖，就像是直接把故事快进到了故事的结局。

　　其实如果俞子涵在一开始决定要走的时候就和苏璃坦白，苏璃也许会反对、哭闹、纠缠不休，但只要给她时间冷静，一切都可以平稳过渡。一年之后俞子涵学成归国，他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耳鬓厮磨。

　　但正是俞子涵每一次的犹豫和懦弱，才硬生生把他们拖到最后那般田地，从此忘却故人，天涯陌路。 恋人心中都有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