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都。
一场大雪刚停了两天,街道两旁堆满了清扫在一起的雪,仍没有一丝要化开的迹象。
街道上行人稀少,若没有重要的事,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候出门。
然而,沿街的住户,即使不出门,每天都能听到街上有马蹄急奔的声音。
“昨天我听到至少有六七匹马跑过去的声音。”一个男子的声音。
“爹爹不对,是八匹,我数着呢。”小孩子的童音立刻反驳他。
“嗯,福儿数得真仔细,比爹爹厉害。”男子的声音夸着孩童。
“他爹,你也别带着福儿在门边那呆着了,快来炕上坐着,怪冷的。今年比往年真是更冷了些。”炕上一个正做着活的女人,让父子俩赶紧去暖着。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会不会又冻死人?”女子一边给孩子脱着鞋,一边猜测着。
“肯定的,哪年不冻死几个。”男子顺嘴答着。
“爹爹,要不咱们让那些人上咱们家里来,他们就不会被冻死了。”孩童也接着道。
他的爹娘对视了一眼,笑着对孩童道:“福儿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说完却又用其他话将这话题引开了。
北边的人们只觉得今年比往年冷些,却没想到那些疾驰的马蹄声个个都是带着哀号而来。
龙案前的皇帝,眉头已经几天没有舒展开了。
谁也没有想到,百十年都没见过雪的南边,今年不仅下了雪,而且已冻死了上千人。
这几天的急奏,都是请求朝廷能尽快拨些棉服、棉被、皮毛等保暖的物资调运过去。
可这次波及的范围实已出乎意料的大,竟一时不知从何处顾起!
然而,很快,他连这个也不用愁了。因为桐平知府的折子一道一道的送来,他就明白了得先救那里了。
那里先是下了几天的雨,然后又下了几天的雪。雪化成了水,又凝成了冰,使那里成了真正的冰天雪地。
关键,那雨先将那里的树木全打湿了,如今想找些干柴都别想了。而那柴禾铺里的备柴早就被抢空,剩下的那点儿,也被知府弄到了救急处。那柴行的老老小小也都哭喊着跑到那处跟人一起烧火取暖了。
要说起来,那里因为粮食一向丰产,储存充足,目前反而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想来,明年南方的水果鲜花等特产,是见不到了。
“命户部将调集齐的头一批物资,先运送过去。其他地方的物资也不用全运往京城再出发,就近几处汇集起来,直接运送过去。”
皇帝的手指滑过龙案上的舆图,依次念着:“先供最严重的桐平、然后是周边的下沅……”
旨意被传了下去。待瞧到了京城运出的物资,才有百姓开始打听起来,方知南边那从不知寒冷为何的地方竟然冻死了那么多人!
消息传来,冷清的大街,人竟多了起来。街面上太冷,人们便都汇集到茶馆酒楼里,纷纷议论开来。
“听说了吧,死了好几千人了!”
“我觉得可不止,你想那些当官的,哪个敢将真正的情况报上去,哪次不是只报小头,留下大头。”一个人反驳着,还不忘将声音压低下去。
“哟,你这一说,这人至少得死了上万了啊!”同样是压低了的声音,惊异地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这人……”
“听说那边的东西也都毁完了?”
“可不是!明年的庄稼肯定绝收!”这人说完这句话,突然便有一个意识冒了出来。
南边的粮食绝收,那粮食的价格,可是要涨了!
这人突然便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这得趁着大家都没想到,赶紧囤些粮食啊!
“这老赵跑那么快什么?好好的,说着说着不说了。”有人报怨着。
“就是,说着人家的粮食绝收,又没说他家,你看他急的。”那人说完这话,也突然觉出哪里不对了。
这小子,贼精贼精的,都不跟兄弟透一下。
于是,这人也跑了。
两人陆续一跑,这一小堆人都愣了愣,便思考起来。
好歹是生活在京城中的人,这一思考可就不得了了,呼啦,一会儿功夫,人就跑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堰都便兴起了抢粮风,京城的粮价疯涨,皇帝震怒。
“好好的,京城怎么会突然抢起粮来!”
“启禀圣上,是有人散布了南边遭灾,粮食将短缺的言论。致使京城群众开始囤粮,从而引起了粮食的暴涨。“
“责令五城兵马司严加巡逻,遇着有散布这番言论的一率抓起来。着令粮行限价限量,每家按人口,每次最多只能购买一个月的口粮。并记录在册,如有违者,严惩。”
皇帝的命令一出,粮商们不愿意了,这可是挣钱的好机会!
限价以后,他们可是要少挣不少呢!
于是,上有政策下对对策,你说要限价,我便限价。你说要限量,我便限量吧。
“哎哟,老李,你今天买到多少米?”
“两斤米,两斤面。我家五口人,他只卖我两斤米,这还是糙米。两斤面,就够蒸一笼馒头的,再买就得三天后。这是要饿死人那!人家说了,上面不让民众囤粮。你呢?”
“唉!别提了,我家可是有十口子人呢,我就比你多买到三斤,家里的孩子都饿哭了。但人家说了,上面一旦发现他们多卖了是要治罪的,没办法!”
“倒霉就是咱们这些手慢的,你看前一阵那老江家里。人家早早地就听到了消息,买了几十袋子,看人家也不愁,仍去将那限价粮买回来。”
“实在不行的话,咱们便去那老江家,花高价买些回来,他又不是粮商,私下卖些粮也不会怎地。”
两人一商量,便觉得这也是个办法,遂结伴朝老江家走去。
于是,京城经过了一番抢粮风,在上面的应对下,又渐渐平息了下去。
然而,这平静中却总带着隐隐的压抑感,就像一座外表平静的火山。
京城第二批物资运出去时,宋煜找到了宋旭,请宋旭想办法让他能跟着去南边。
“如今天又冷,外面又乱,你此时出去我岂能放心?”宋旭自然是不想答应。
“大哥不应我,我也是能想到办法的。不过就是懒得折腾罢了。”宋煜没有正面回答宋旭的问题。
宋煜不答,宋旭也隐隐能猜到一些:“你仍是怪上了我们。”
宋煜却答道:“大哥不必说这样的话。初时,我是这么想过的,我以为是自己逼走了她。后来,我又想,她能将这些人与事都安排妥当,并不可能只凭着那几天就能行的。想想,她这想法可能早就有了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说完,宋煜也苦笑了一下。
“如今天寒地冻,我既知道她在南边,便想着去瞧一瞧。虽不知在哪里,若能碰上,便能放心些,若不能,便也罢了,但求个心安而已。”
宋旭夫妇为了宋煜的婚事,该做的也都努力做过了,虽不能理解,却也不再强求。真正地想通了,顺其自然吧。
“行了,你也不要再去麻烦别人了,我怕了你了。明日,我去与户部的秦大人说一声,你就当个普通押车的跟着吧。不过我不会让他特殊关照你的,你路上好自为之吧。”
宋旭再不与宋煜多说,让他下去准备自己的东西去。
“多谢大哥。”宋煜拱手道谢,退了下去。
“我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兄弟呢?”宋旭望着宋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二爷要去南边?”杨氏听到宋旭让她帮忙想想宋煜路上要带的东西时,她才知道了这件事情。而这时,宋旭已经将事情办下来了,宋旭不日就要出发。
“这事儿怎么会轮到二爷头上?”杨氏不解,汉阳郡王府这些年来再不受圣上待见,宋煜在京中,却仍是没有人敢给他穿小鞋的。
“难道是为了……”杨氏心中也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她抬头望着自己的夫君。
“嗯,他怕人家吃苦遭罪,不放心,这是要去寻一寻了。”宋旭直接说了出来。
“也罢,我瞧他忍了这些时候,若这个时候还跟他拧着来,他一跑出去,咱们还得费功夫寻他。还不若应着他,好歹能知道些行踪。”宋旭宽慰着杨氏。
杨氏做为长嫂,可真是没为宋煜操心。
“那妾身便去二爷那瞧瞧了,看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杨氏应着,去寻宋煜。
两天后,第二批送往南边的物资,从京郊的临时置物处出发了。
宋煜穿着厚厚的黑色大毛氅,骑着绝影,跟在送押的队伍后面。
虽然宋旭说了,是让他作为一个普通的押送兵去的,让秦大人不用专门照顾。
然而,这话,秦大人若是真信了,那他也不用在京城为官了。
他早早地便与下面的押送官说清楚了,这小爷只要不惹事,不论他想做什么,都不要管他,自随他去好了。
不过,秦大人想想,这位宋二公子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惹事了。但愿,他这次也能安安生生的。
宋煜的队伍便自南下。
南边虽然有了之前运送来的物资,却因为波及面太大,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有许多乡村,因为消息闭塞,或往主城的道路南行,又冻死了一批。
其实情况确如京城里传的那样,比报上去的死得要多些。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是从哪里传的。便冒出了“当今天子不仁,当年造的杀业过多,触怒了老天,老天便降下了天罚。”
这样的言论,他不像是在京城茶馆中那样,一群人聊着聊着,谁便神秘兮兮的突然冒出来。
人们只是觉得,曾经,在哪个人多的地方,自己的耳朵里突然就被灌进了这句话。而听到这句话的人,会突然打个机灵,扭头找那说话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是凑在他跟前的。
这人心中惶惶,这样的话岂是乱说的,找不到人便赶紧离开吧。
然而,哪怕是换了第二拨人,仍会听到这类似的话语,他们自然也不敢说出去。
但是,心中有了这一秘密的人,他好累。最后忍不住找了自己最信任的或父亲,或兄弟或子女……分享了一番。心中终于舒坦些了,因为这些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啊!
而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任的人那,自然也要分享一番,以减轻自己不吐不快的心里。
于是,没有轰轰烈烈,只是细雨无声中,当今圣上的形象便由一位明主,渐渐变成了因暴虐而受到了天罚的昏君。
而这些消息,天天窝在家里过冬的叶玥是听不到的。
她家的屋内有柴,地窖有粮,有菜,身上有冬衣,床上有棉被……样样不缺,自然不会出门找罪受。
她每天打开门,都要瞧一眼外面的天气。雪下了三天,已经停了。
太阳却并没有在雪停后,露出头来,依然灰沉沉的。
“走吧,咱们去周围看一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咱们能帮上一把便帮上一些。“叶玥咬了咬牙,带着丰收出门了。
真冷啊!
她这两天与丰收两人在屋里,用剩下的棉花做了两顶护耳帽,又做了两副简易手套带着,仍觉得寒风嗖嗖。
南边的地势并没有北方的平坦,叶玥买下的屋子,建的地方是一个比周围都略高些小坡上。
而叶玥当时也是瞧中那处屋子的独立。自己圈个篱笆,种些花草,不与人太近也不与人太远。
坡虽不高也不陡,却全覆盖上了冰。两人见走是不好走了,说不得会摔跤。叶玥便想着干脆坐下来,顺势慢慢滑下去算了。
叶玥往各家瞧去,竟瞧不见人,也听不到人说话
一切都静悄悄的,平日也有些鸡鸣狗叫的,如今也没了声。
突然,叶玥从一家的篱笆外瞧见了那家的屋门竟是敞开的。她与丰收每天在家里烧炉子,都不敢大敞着门。
“有人吗?有人在吗?”叶玥试着喊了两声,里面并没有走出人来应她。
叶玥心中一“咯噔”,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她紧紧拉着丰收的手,拉开篱笆墙的门,走了进去。 有女难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