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万万没有想到这粥有这么烫，随便舀了一点便直接送进嘴里，被烫得要死根本咽不下去，可吐出来又未免太难看，只能不上不下地含在嘴里继续烫自己。

　　还是景流风看不过去，看了看流光，流光才倒了一杯冷茶给裴安，裴安这才把那烫粥送了下去。但饶是如此，她还是被烫得舌头发白两眼含泪。

　　此时景流风方搁下勺子，笑着看着裴安，道：“我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你连这粥烫不烫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看清现在的局势呢？”

　　虽然裴安被烫得十分难受，但该回的话还是要回的：“不居其位不谋其事，我就是个江湖打手，局势如何关我什么事？”

　　景流风又笑了：“这样说来，这竟还不是你的错处了？”

　　“我有什么错？”裴安理直气壮地答道。

　　“没错是没错，”景流风看着裴安，语带笑意，“你就不想你这假的少庄主变成真的？”

　　粥还烫着，裴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且她也不太饿，此刻干脆搁下勺子，认真道：“如果做了少庄主便要像你现在这样，我才不要呢。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这块料子啊。”

　　景流风却道：“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唔……”裴安撅着嘴想了想，道，“景叔你难道是要不好了？”

　　不然怎么想要把她变成真的少庄主呢？

　　景流风轻笑一声，又舀了一小勺粥送入嘴里，咀嚼一会之后方道：“没有，只是没有想到你如此不思进取。既然你不想动脑子，那便只好继续打磨你的武功了。都说一力降十会，你若是能做到武功天下第一，只要你别是个痴呆儿，那应当是不用担心什么了。”

　　“哎呀，”听得景流风这话裴安的眼睛便是一亮，“你要教我新功夫吗？”

　　“先吃饭。”景流风却又开始卖弄了，不肯给个准信。

　　现在裴安可算是看明白了，景流风就是把新武功当作胡萝卜，然后把她当作蠢驴子。他就这样用武功吊着她，而她还甘之如饴。

　　看透了又怎么？裴安虽然看明白了，但还是十分坦然，这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取代她做这蠢驴而不得，她还是清楚的。

　　粥还是有些烫，裴安尝了一小口便又放下了勺子，托着腮看着景流风吃，间或自己再吃一两口。景流风也不是常人，若是旁人被裴安这样炯炯有神地盯着，肯定是食不下咽，但他不，一口一口地吃得虽慢，可吃得可香了。裴安见了，便料想大约是饿狠了，便随口问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对其他事情这样上心，那要造反的景家势力真的大到你必须要这样全力以赴才可以？”

　　“这倒没有。”说着景流风看向虚空，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看向裴安，“你真的以为，这同景家作对，我们是主力军？”

　　裴安眨了眨眼睛，显得格外天真：“原来不是吗？”

　　“我们呀，充其量不过是一支奇兵。”景流风淡淡道，“你还小，不懂得朝廷二字意味着什么。学得文武艺，贷与帝王家，不是说假的。”

　　景流风这么一说，裴安顿觉无趣。若不是她还想着追查景家是君谨的遗愿，简直都想撒手不干了：“那咱们还掺和什么呀！让他们狗咬狗去呗，你真的介意谁做皇帝吗？”

　　若是李观妙在此，一定会板着脸教训裴安，说天地君亲师，不许这样目无尊卑。但是景流风闻言，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很平淡地道：“不。”

　　“那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裴安这下被勾起了兴趣，撑着下巴盯着景流风，道，“若不是为了君谨，我去江湖上逍遥快活不好吗？两个皇权势力的倾轧，岂是我们这样普通江湖人士能插手的？我可不信你只是在听观妙哥的话。”

　　“不是。只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罢了。”景流风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没有兴趣，说话时的预期都是淡淡的。他面前那碗粥还剩一半，他却似乎已经没有了胃口，只是为了不浪费，才勉强自己继续往下吞咽。

　　裴安见状皱起眉头，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才让你没有胃口？要不让上点小菜上来？”

　　“也好。让厨房做两碗酒酿蛋上来。”景流风如此同流光吩咐之后，流光便十分自然地领命下去了。

　　流光下去后，景流风方对裴安道：“虽然确实是你同我说的这些话让我没有了胃口，但你也莫要多想就是了。”

　　“可你都这么说了，你要让我怎么不多想？”裴安看着景流风，反问道，“你与景家有仇？”

　　其实说来，裴安有时会想，景流风真的同景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景可不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姓氏。

　　但现在看来，景流风确实与景家有关系。只不过不是有亲，而是有仇。

　　“有仇？说不上。”此时的景流风，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不说别的，便只说他的眼神平日的景流风，眼神总是十分灵动，左看右看上下翻飞却不会让人觉得他不稳重，只会让人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被景流风看在了眼里；但现在，景流风的眼神很实很黑，仿佛他眼眶里填的不是眼珠子，而是两块黑黝黝的石头。

　　这样的景流风，看得裴安怪怕的。她开始埋怨自己，干嘛好端端的要说这个？景流风若是乐意别人对他的过去追根究底，她认识景流风这么久，还能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吗？

　　此时，景流风看向裴安，语调平平地道：“对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一条背主的狗。而对我来说……我只是想做一个人罢了。”

　　裴安其实不懂景流风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景流风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她，盯得她怪害怕的。裴安走南闯北多年，多危险的人物没有遇见过。但这些人加起来，似乎也比不得现在景流风的眼神让她害怕。

　　那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能够有的眼神。

　　好在，流光的动作是一如既往地快。很快，她便带着侍女端着两碗酒酿蛋上来了。侍女们回来了，景流风也恢复了正常，面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是我忙傻了。”

　　眼睑景流风恢复了正常，裴安便是再好奇也不会去追问刚刚的问题。若是她一问，又把景流风刚刚那个状态给问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她便道：“是，你坐了这么久，便该活动活动，不然身体都锈住了。”

　　景流风只是笑，尝了一口酒酿蛋之后对流光道：“淡了点。”然后又对裴安道：“莫要浪费粮食，吃完我便来教训教训你这小辈，好教你知道我身体锈住了没有。”

　　景流风既然是要同裴安交手，那么便是不教她新的武功，裴安也能从这场打斗中学到许多东西。得了景流风的准话，裴安也顾不得粥还有些烫了，直接端起碗一仰头咕咚咕咚地便喝了下去，然后又端起酒酿蛋，同喝粥一样地也一口气喝完了，之后一抹嘴，道：“好啦，我吃完啦！”

　　景流风看着裴安这一点女孩家柔美姿态都没有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流光道：“酒酿蛋端回去，多加点糖再拿上来。”

　　若在平时，景流风对吃食如此吹毛求疵的模样，裴安是见怪不怪了。但她此刻着急，便不免觉得景流风如此做派未免太过，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

　　看得裴安表情，景流风也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粥。但不知道是不是裴安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动作比之前要慢了许多。

　　裴安不再耐烦看他一个大男人吃饭，便同他说了一声，自己先去了院子里活动身体。她先是打了一套李观妙教的掌法，然后又拔出刀来，随意地舞了起来。裴安能先打一套掌法，那是李观妙教过。这刀法，却是君谨教的。

　　老实说，君谨教人的水平不如李观妙，大约也就和景流风相仿佛。他教裴安刀法，其实没有什么章法，多是这时想到这一招厉害，便教给裴安；过一会儿又觉得另一招厉害，便又使给裴安看。所以裴安从来不清楚自己学的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刀法，更不清楚哪一招和哪一招是一套的，不就是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胡乱出招了？

　　没有了裴安可供逗弄，景流风进食的速度也就恢复了正常。不多时便也就走了出来，正好看见裴安在瞎搞。景流风不由得啧了一声，随手便拿了流光的佩剑，便踏着步法，走到裴安的面前，斜斜刺出一剑，直取裴安下盘。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