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道年终究是比小周要沉着许多，确认这是一本什么东西之后，他把秘籍合上，沉声道：“或许裴侠士还不清楚这本秘籍对我海沙帮的意义。海沙帮当年在江湖上确实是三流门派，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功。不过占了走私私盐之利，家底还算比较丰厚，才在江湖上叫响了名号。这本秘籍上所写的招式虽并不很强，不过是当年海沙帮祖师爷华墨渊的手笔，才对我等意义重大。还是要多谢裴侠士完璧归赵。”

　　裴安便大概猜到周道年要说这些车轱辘话，兴趣缺缺地应道：“那可太好了。”说完，裴安自觉没什么事情了，便想告辞。但不知怎的，她心神一动，突然问道：“我想再见见华琛，不知……你可否行个方便？”说到一半，裴安应不知怎么称呼，卡了卡，含糊过去方继续道。

　　叫寨主吧？这山贼寨子是裴安心底里对他们的称呼，也不晓得他们自己怎么叫。叫大王吧？她裴安又不是他周道年的手下，哪有喊他大王的道理。便是景流风，她顶天了也就喊声叔呢。

　　总不可能叫人家帮主吧？也不看看海沙帮都没了多少年了。

　　在她纠结称呼的当口，本来气氛还颇为融洽的大厅中陷入了一种让人尴尬的沉默之中。待到裴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裴安抓抓头发，这才想起好像华琛并不得这山寨中人的喜欢。本来，她把海沙帮祖师爷的的手迹完璧归赵没自己昧了，理应成为这山寨中的座上宾。可现在这座上宾竟提起了这山寨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不由得让人心情复杂。

　　过了许久，久到裴安都在怀疑华琛是不是真的让人厌憎到这个地步，连提起都会让人如斯尴尬，周道年终于发话了：“当然可以，请同我来。”

　　周道年都发话了，裴安自然是快步跟他离开了大厅。待到周道年领着她走到僻静处，裴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便这样讨厌华琛？”

　　听见裴安这么问，周道年的脚步顿了顿，方沉声道：“是。”

　　裴安心知华琛同海沙帮众人之间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索性也不再开口，只是暗记道路，下次若是路过可以直接过来看看华琛这傻瓜，便不用再来找周道年，省得人家难受她也尴尬。

　　是的，裴安就是觉得华琛同海沙帮众人之间，并不存在谁负了谁的说法，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海沙帮被围剿的时候，华琛也不过五六岁年纪。虽有神童早慧，但看华琛模样，他那个时候应该也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稚童。待他长大，哪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所以，若她是华琛，待她长大后突然便有人跳出来鬼吼鬼叫地让她背弃对自己有养恩的瑶族大王，她会如何做，倒也难说。

　　一边是有生恩的亲生父亲，一边是有养恩的杀父仇人，该如何抉择？

　　反正不论其他人怎么看，裴安是觉得选哪边都有理。

　　周道年领着裴安走了许久，久到裴安都要开始怀疑他们已经走出了山寨的地界，周道年方停在一个小坡面前，对裴安道：“到了。”

　　虽那墓碑只得小小一个，但只看周遭景色，这墓地倒也不算太差：背靠一个隆起的小山坡，面朝湖水，正是依山傍水之意，可见葬的时候是用了心思的。再看墓碑旁，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

　　看着这小小的墓碑，裴安也是思绪万千。并不是说她同华琛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只是华琛并不是一个坏人，待她也不算很差。这样一个人为着一个多少有些无稽的缘由自寻死路————还寻成功了，未免让人有些唏嘘。

　　裴安轻抚着墓碑，幽幽一叹，道：“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那驿丞。本来我还不想多管闲事呢，是你硬是答应下来，我不好拂你面子，才应了下来。”如此低声絮语，，倒也把事情交代了个干净。最后裴安道；“这样，你家祖师爷的东西完璧归赵，也是多亏你的善心，。如此，你在下面，应当也就不会被责怪了吧。”

　　语毕，裴安怔了一会，不知道再说什么，又叹了口气。

　　在裴安开始说话的时候，周道年便远远走开，待得裴安似乎把话说完之后，他方走近了一点，提高音量问道：“侠士，可是话说完了？”

　　裴安点点头，便随着周道年离开了。临行前，她扭过头去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墓碑，眼前依稀又出现了华琛那高大的身影。思及此，裴安心中便浮上一阵莫名的惆怅，她便又叹了口气。

　　大约是裴安一路上实在是叹了太多气了，周道年突然道：“侠士实在是不必为了华琛那厮如此……”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他不肯同你们一起报仇，就连死后有人给他叹声气你们都不许，是吗？”裴安皱着眉，颇为不快地问道。

　　周道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裴安颇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华琛他……死后有人能为他立一块墓碑，偶尔还能来同他说说话，他便会心满意足了。死后还为他人徒添愁绪，实在不是他想要看见的。”周道年在前面领着裴安，裴安实在没有办法看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语音语调中也似有一丝愁绪。

　　“呵，”裴安冷笑一声，道，“我刚刚说要来看看华琛，不过随口一说。看你们那尴尬模样，我还以为你们把华琛暴尸荒野了呢。真是难得你们还让他有一个葬身之地。”

　　闻言，周道年浑身都好像被人点了穴似的，站住不动了。过了一会，他方低声道：“人都死了，为他立一个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裴安口唇微动，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既然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一笔烂账，她又何必插进去呢？刚刚那句话，已是她多嘴了。

　　可裴安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要她为此而道歉，那是万万不能的。好在周道年并不是在乎这些小事的人，把裴安带回去之后，他便嘱咐小周道：“把裴侠士带出去吧，务必要恭敬一些。”

　　周道年虽然如此说了，但若是能照做，那便不是小周了。走出山寨后，小周停了下来，十分诚恳地对裴安道：“虽然我如此说，可能会有一点过分。但是我觉得裴侠士这样的好人，就不应该和华琛那叛徒扯在一起，所以希望如果您下次再来，就莫要再提他了。”

　　“呵，”裴安闻言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么厌恶他，怎么没让他暴尸荒野，还大发慈悲给他立了块墓碑？”

　　小周闻言，少见的冷下了脸色。他撇撇嘴，道：“我是想这么做呢，但是爹不同意。若不是几个老叔叔都不同意，他还想把华琛葬在寨子里呢。”

　　裴安吃惊得眨了眨眼睛，道：“你说什么？”

　　小周抬头看了一眼裴安，道：“裴侠士还不知道吧？要不是爹据理力争，你今天来别说墓碑了，骨头都不知道被谁叼走了！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

　　裴安心情复杂地回头看着被掩映在山林之中的山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后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