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职业暴露
梁烨霖的爸妈在苏州呆了四天左右,我全程陪同,在各个景点游玩了一遍。
好在我口才不差,事先在网上查了资料,一路给梁爸爸和梁妈妈讲解各处的名人轶事,感觉在他们心里,我又得到了加分项。
他爸妈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再加上我刻意表现乖巧和聪明,等到他们踏上返程的时候,他妈妈已经悄悄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小周啊,我跟烨霖说了买房子早点结婚的事情,你们也考虑起来,早点把事儿办了。现在上大学本科都能结婚了,你们要是没意见,年底就把婚礼办了,怎么样?”
我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孤儿一个,自然没人帮我操心婚姻大事,她和梁爸爸愿意操心,居然觉得还挺开心的。
“阿姨,我听梁烨霖的。”
这就是含蓄地同意了。
他爸妈都很满意地走了。
我也很满意:我终于要有自己的小家庭了!
从车站回学校的路上,我看着梁烨霖,他也咧嘴笑着看我:“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
他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说:“下周六我下午就不用值班了,去学校找你,好吗?”
我点点头。
我以为他周末只是来校园里找我约会,和他在一起这么久,还没带着他在学校这边好好走一走呢。
我淡定地等到了周末,上午去实验室里照顾一下我养着的细胞和小老鼠们,然后在实验室办公桌上刷微博等着梁烨霖。
正淡定地哼着歌,对面桌子嘭地一声,我吓一跳,抬头去看,顾林呼呼喘着气,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篮球服,刚才嘭的一声,就是他把篮球扔到了桌子上。
我瞪着眼看他,没理他。
他浑身是汗,散发着雄性荷尔蒙,坐下后咕咚咚地灌了大半瓶纯净水,才看着我问:“周末有实验要做?”
我礼貌地浅笑:“已经做完了。”
做完实验还不走,在这里傻坐着,明摆着是在等人啊。
他转瞬间也明白了,嘭地一声,把喝完了的矿泉水瓶子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一次进桶。
“Yes。”他像是投中了一个三分球似的,中二地吆喝了一声,转身去窗口吹风。
我无奈地摇摇头,低头继续刷微博。
顾林在窗口忽然转身,走到我面前:“走,去休息室一起喝杯咖啡去。”
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臂,我气得抬脚就踢。
“嘶,你属骡子的吗?”他的腿接连被我踹,想来青了一大块吧。
我正要骂人,手机响了,是梁烨霖。
“不准接!”
顾林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还想来夺我的手机。
我甩开他,接通了电话:“喂,霖哥?”
艾玛,不自觉地,我的声音变得娇滴滴的。
梁烨霖笑了一声:“到窗口,往外看。”
我奇怪地看了顾林一眼:他刚才往窗外看到什么了?
我跑到窗边,外面宽大的广场上,不知道何时摆上了一大圈的玫瑰花,不远处的楼上,挂着巨大的红色条幅:“周蓦,嫁给我吧!”
玫瑰花中间,梁烨霖一脸笑容地抬头看上来,朝我招招手,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亲爱的,下来。”
我欢天喜地的收了电话,转身就要往楼下跑。
经过门口的时候,顾林杵在房门中央挡着我。
我抬头瞪他:“让开。”
他抿唇,冷着脸看我不说话,就是不动。
我从他旁边硬生生地挤开一条路,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浑身僵硬,冷冷地说:“放手。”
“蓦蓦……”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可这一刻,就是想冲他怒吼:“你想干什么?当初是你不要我的,你现在又想让我做什么?”
他也是满眼的疑惑,看着我:“我……我也不知道……”
“那就放手!”我狠狠地甩开他,拿着包就往大门口冲。
我甚至连等电梯的心思都没有,顺着楼梯一路跑下去,到了大楼外的广场上。
我一出现,梁烨霖身后一堆来帮忙的实习生都欢呼起来:“来了!来了!”
我调整情绪,笑着跑到梁烨霖面前。
他低头,阳光灿烂地对我笑着,随即跪下,把手里的红色绒盒打开,将那颗闪闪发光的钻戒举到我面前,掷地有声地说。
“周蓦,从今天开始,让我爱着你,护着你,宠着你,我们给彼此一个家,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亲爱的,嫁给我吧?”
旁边十来个学生,还有路过开热闹的人,都在嗷嗷地起哄:“嫁给他!嫁给他!”
我点点头:“Yes,我答应!”
梁烨霖笑容更加好看了,站起身拉过我的手,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戴上。
大概是趁着我睡觉的时候他偷偷量过尺寸,居然一丝不差地契合我的无名指。
他低下头来吻我,身边的人再次嗷嗷地欢呼起来。
我最终靠在他的怀里,目光无意间落在不远处的研究所大楼。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立在窗口看着我们,一动不动。
我在梁烨霖的怀里,闭上眼睛,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
“傻丫头,怎么还哭了?”梁烨霖低头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
边上有学生叫着:“梁老师,蓦姐这是太激动啦。”
我有些心虚地看梁烨霖,朝他勉强笑了笑:“不许笑话我~”
他捏捏我的鼻子:“真是个傻丫头。”说完抱着我,朝那堆学生吩咐,“来,给我拍几张照。”
立马有个高高瘦瘦略微中性风的女孩子举着单反相机过来,对着我们咔嚓嚓拍了一通。
我红着眼,配合着梁烨霖拍照留念,尽力笑得甜甜的。
“好了,我带着你们蓦姐先走,这里你们给收拾了,回头我请你们吃饭。”梁烨霖哈哈笑着跟学生们告别,拉着我的手,问我,“去吃饭?”
我点点头。
跟着他刚走到大门外,他就接了个电话,脸色顿时一变,无奈地说了句:“好的,主任,我现在过去。”
我一听,就知道医院又有事了:“有病人?”
“不是,主任去国外开会了,有个医药代表来找他有事,我去帮忙见一见。”
我有些无奈,刚求完婚就要走。
可是低年资的医生就是这样,总要干活去。
“那我回家去收拾一下,晚上你忙完了去我家找我吧。”
他揉揉我的脸:“遵命,老婆。”
他一句“老婆”喊得我心里一热:我也是有家有老公的人了!
送他上了车,我自己捧着花坐公交回家。
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我找了身要扔掉的旧衣服换上,开始一个人大扫除。
忙活到晚上的时候,梁烨霖给我打电话,他到了小区门口。
我出门去接他,远远地就觉得他心情看上去不大好的样子,走进来才发现他真的心情不大好。
我迎上去扑进他怀里,仰头看他:“怎么了,医院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抱着我,往小区里走,低声说:“是有点事情。”
我仰头看他,等着下文呢。
“回家说吧。”
到了我家,他进门后帮着我在厨房洗菜切菜,才慢悠悠地说:“今天来见大主任的,是上海一家器材商的代表,给大主任送了一个信封过来……大主任让我帮着代收,我就给收了。可是我摸得出啦,里面是几把房门钥匙和一把车钥匙……”
我听得有些懵:“这么大手笔?”
医药代表和各科大主任之间的灰色交易链,在各个医院都是不成文的潜规则。
只是一般情况下,各个大主任都是选择价钱合理,也真的能起到治疗效果的药物和器械,在受贿和治病救人之间,选择一个折中点。
梁烨霖无奈地看我:“大主任再有四年就退了,最近变得更加贪婪了。我打算私下里找机会劝劝他,不能临了的时候,功亏一篑,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你委婉一点,那毕竟是你顶头上司,总不能直接怼到脸上。”
他拿下巴蹭蹭我的头顶,宠溺地笑:“知道啦!”
可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梁烨霖这人有时候固执得可以,他认定大主任做错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果然,第二天他回了医院,晚上我正和凌晖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和大主任险些吵起来……”
我有些惊讶:“是为了药代送礼的事情?”
“是。”
“唉,好吧!可你也是为他好啊,他都六十了,家里要什么没有?为什么现在反倒贪图这些财物来了?”
梁烨霖无奈地叹气:“他最近包养了一个小三,是他的一个硕士研究生,不敢跟家里要钱,大概是想从药代这里给那女人弄点财物傍身吧。”
哟呵,还是个有良心的金主。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些当医生的,年资浅的时候赚不到钱,就老老实实跟老婆过日子,中年以后有本事挣钱了,就有花花肠子了是吧?”
他在那头吃吃地笑:“怎么得出这结论了?我们男医生也有从一而终的啊……”
“谁啊?你们医院从一而终的男医生有几个?”
目前听说的,他们整个医院,四十岁之后还没离婚或者找小三鬼混的男医生,只有孙晟宣的导师,董老师的老公了。
梁烨霖急忙表白:“周蓦,我就算有花花肠子想找小三,也至少找个比你漂亮聪明的,那太难了!我大概只有从一而终了!”
这甜言蜜语我还算喜欢。
“哼,这还差不多。”
“好了,我先洗澡睡觉,明天上午有一台手术。”
我一愣:“你现在就能主刀了?”
“是大主任要求的,点名叫我上,没事儿,简单的关节置换手术,我有把握的。”
我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台手术,会成为毁了我的幸福的重磅炸弹。
……
第二天,我在实验室里忙碌,下午的时候,梁烨霖给我打了个电话。
“手术顺利吗?”
他在那头语气有些低沉地说:“手术的时候,大主任的手术刀划伤了我的手背,其他的都还好。”
“做手术的病人没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吧?”
他笑了笑:“照病史来看,没有,别担心。”
我呼了口气:“那好吧。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答应了,随即挂了电话,大家各自忙碌。
晚上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不在焉的,一盘蛋炒饭都被他搅和得乱七八糟。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看得也没心思吃饭了。
他看着我,沉吟了片刻,才说:“今天手术的那个病人,可能有点问题……”
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有什么问题?”
“今天下午他的家属过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个有着十五年左右同性恋史的gay,他的妻子和他只是形婚。今天在病房里,他的妻子跟我们说,建议我们查一查他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
我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看着我:“今天已经在抽血化验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我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你这手是被你大主任划破的?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个病人不对劲,故意要害你的?”
梁烨霖脸色一变:“不会的,他一手招我进来,算是我的恩师了,害我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知道他受贿的事情?”
我不说话,瞪着他。
他的脸色也渐渐不好看了,看着我,半晌才不确定地问:“不会的!不会……的吧?”
我红了眼:“你有没有抽血化验啊?”
心里只觉得慌乱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当初考研不去考临床专业,就是厌倦了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医护人员要面对的,永远都是人世间最负能量、最消极的东西,我承受不了,才选择转到幕后专业。
职业暴露,尤其是艾滋病毒职业暴露,对于一个医生而言,对个人和他的家庭成员,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梁烨霖点点头:“下午已经做了检查。”
我想伸手去握他的手,他一刹那间闪开,随即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样子。
“霖哥,我是你的未婚妻,不要躲开我,我不会让你自己面对这些的。既然是你的大主任在手术中划伤你的,有手术视频为证,我们必须追责。”
他看着我,这才任由我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有些慌乱,但是心里很清楚,我不会因为艾滋病毒就离开他,不能,也不愿。
我们谁也没能好好吃晚饭,出了饭店,我看着他:“一起回我家吧?”
他立即摇头:“我回宿舍了。”
“霖哥……”
“亲爱的,在艾滋病毒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要近距离接触了,好吗?”
我忍不住有些想哭,看着他,徒劳地抓着他的手臂:“霖哥,不要这样,你不一定会感染的!让我陪着你,艾滋病毒的传播途径我们都知道,我不会有事的。”
他手上的伤口,并不算深,他当场也做了消毒处理。
可是他很坚持,对我的态度再没有往日的亲昵,站在两步外不叫我靠近:“我不能让你有一丝危险,蓦蓦,听我的!”
他推开我,自己转身打车走了。
我站在原地,欲哭无泪:老天果然是不肯放过我的。
脑袋里木木的回到了宿舍,我扑在桌子上,只有呼吸的力气了。
想哭,可是一切都还没有定论,我哭什么?
命运这样把人勒着脖子吊在半空中,真叫人生不如死!
梁烨霖心里肯定更煎熬。
不行!
不能叫他自己煎熬着!
我忽然起身抓着包就往外跑,一路冲到梁烨霖租住的房子门外,砰砰地拍门:“霖哥,霖哥开门。”
房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我知道他在,刚才在楼下我还看见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梁烨霖,你给我开门!”我忍不住怒吼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呢?
难道他以为我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
“梁烨霖,你知道我的性子,你要是一直不开门,我会站在门口砸门砸到明天!”
我说到做到的。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终于传来动静,梁烨霖打开了房门,看着我。
我冲进屋就死死地抱住了他。
这一次,他终于没再将我推开,也用力地回抱着我,声音哽咽地说:“你这傻丫头。”
“对啊,我傻。可是,我不单单是什么傻丫头,我是你老婆,别忘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低声道:“我怎么可能会忘。”
我进了屋,跟他合租的那个同事见了我,立即起身说:“我去我女朋友那里了。”
我道了谢,等到他离开,才拉着梁烨霖坐下,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从此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等待。
医院那边知道他遭遇职业暴露的那一刻,就“贴心地”让他停了工作,美其名曰:带薪休假。
我干脆也不去实验室了,请了假住在梁烨霖的家里,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地照顾着他。
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难关。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遇到难关不能再找家长哭诉,我们必须携手扛过去。
把梁烨霖害成这样的大主任,只是象征性地来慰问了梁烨霖一下下,送来科室那边赔偿的一万块钱,作为慰问费。
呵呵。
我捏着信封里的一万块钱,心里只剩冷笑。
医院那边把手术视频扣押,不准梁烨霖报警处理,各个领导出面,想着把这件事情私了。
而我们报警,只得到警方一句“没有证据无法处理”,就不了了之。
短短半个月,我跟在梁烨霖身边,体会到在这个社会做一个普通老百姓,能体会到的那种压迫和无力感。
梁烨霖的两周血液检测,艾滋病毒抗体是阴性。
暂时能让我们小小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第四周、第八周、第十二周,和第六个月的血液检测了。
他再次回到医院复职上班,我也能松一口气,回实验室接着做我的事情。
回到实验室这天,董老师特意过来问:“结果怎么样?”
“是阴性的。”
“那应该没事了,别太担心。”
我笑得道了谢,回到座位上,顾林坐在对面,看着我的眼神里,居然有些心疼。
我假装没看见。
这大半个月以来,我别说是收拾精致的妆容了,连基本的吃饭睡觉都颠倒了。
梁烨霖夜夜失眠,我也养成了大半夜起来陪着他的习惯,于是也开始失眠。
我和他的心里,始终都还有一根弦在紧紧地绷着,不到第六个月的结果出来,谁也不能掉以轻心,谁也不敢保证抗体检测的结果不会转为阳性。
这一天,我正在楼上细胞房里忙碌,手机扔在了楼下办公桌上,等到忙到快中午的时候,才下楼。
我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消息,一打开屏幕,吓了一跳,满屏都是未接电话,只是手机一直开着静音,实验室里其他人也没听到。
我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问我:“喂,你哪位?”
“我是周蓦,你上午给我打了好多电话……”
“蓦姐,我是王丽,梁老师在医院出事了,你快来啊!”
我身体忍不住就是一晃,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了。
对面的顾林立即站起来,跑过来扶住了我:“你怎么了?脸怎么都白了?”
我眼前发黑:“医院……梁烨霖出事了!我要去医院!”
我回过神来,拼力想推开他,起身往外走。
顾林却死死地拉住我,低头不悦地瞪我:“你这幅鬼样子出去大马路上找死呢?我送你去!”
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拎着我的包,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往外走。
我脑袋里木木的,脑海里只回荡着王丽的那句话,出事了,梁烨霖出事了。
他刚刚从艾滋病毒的阴影里走出来一点点,怎么就又出事了?
顾林拉着我塞进他的车里,我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地靠在座位上。
他在我身边好像是叹了口气,随即我身前一紧,是他动手把安全带系上了。
“你先别自己吓自己,梁烨霖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大事?”
我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马路,没吭声。
车子一路疾驰到了医院,找了半天的停车位,记得我浑身冷汗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停好车,我立即打开门冲了出去。
“唉,你慢点!”
顾林在身后追上来,把我的包递给我:“拿好。”
“谢谢!”
我拼了命地往门诊楼跑,刚进一楼大厅,就看到人群拥挤地围在楼梯口不远处,医院的保安还在疏散人群。
大厅外有警车停靠,警察在楼梯口不知在做什么。
我拼命地挤进去,可算看到了王丽,立即冲过去问:“梁烨霖呢,他在哪里?”
王丽看着我,立即拉着我往急诊大楼走:“梁老师从楼梯摔下来了,正在急诊抢救呢。” 这样恋着你,心里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