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夏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卢耀诚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想到这个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心里不禁掀起阵阵悲伤的波澜。含着一汪眼泪低下头,她不敢轻易地再将头抬起来。
“江小姐,我郑重地问你一遍,你和景源是在真心诚意地谈恋爱?”
江小夏的耳边顿时浮出各种声音,略微迟疑,她淡淡地笑了,然后以缓和的速度回答道,“是,是真心诚意的。”
“那我再你一个问题,你对景沣就没有丝毫的爱意?”卢耀诚借着灯光注视着她低垂的脸。
江小夏做出一脸坦然,她终于抬起头勇敢地与卢耀诚对视起来,过了一会,又淡定地说,“董事长,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时,我已经跟您确定与景源先生是在真心诚意的谈恋爱,既然是真心诚意,我又怎么可能会对别人产生丝毫的爱意?”
卢耀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才点头笑道,“江小夏伶牙俐齿,难怪我的儿子们都喜欢你。”
江小夏的脸上显出了苦涩的无奈之意。
书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空气犹如瞬间凝固,江小夏的思绪也随之漂游到了千里之外。
卢耀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江小夏的脸色,他微微打量了一下,说,“江小姐,既然景源已经向你求婚了,那我和你黎阿姨是该商量一下选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稍顿,卢耀诚又问,“江小姐,请问你对婚礼的事宜有什么要求吗?”
“董事长,我想……我和景源先生结婚的事情还是等景源先生回来再商量,再者说,诚耀集团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建议还是先等景源先生把公司里头的事情处理圆满再谈结婚的事情也不迟。”江小夏说。
卢耀诚连连摇头,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映得像一张白纸,他遗憾地说,“你们是年轻人,有时间可以等,可以拖,可是我没有。我的日子屈指可数,在我闭眼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的几个孩子结婚。以前是我太过把家族的名声和利益看得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经营家族的事业上,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人这辈子,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血缘亲情是最令我牵挂,也是最值得在意的东西。”
江小夏凝视着卢耀诚被泪水浸湿的眼眶,她感慨道,“董事长,听到你这一番话,我终于感到您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以前,我一直觉得您是一个高傲冷漠的人,您事业有成,也许毫无闲暇的时间过问底下的一下小事。趁着这个机会,我可以斗胆问您一个问题吗?”
卢耀诚的神情严谨起来,他似乎在猜测着江小夏问题的内容,甚至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她这个机会讨论与结婚五官的话题。他想到自己是个短命的人,在屈指可数的日子里,就算是为自己死后在另一个世界积点阴德。于是,他一脸祥和地回答,“你问吧。”
“请问我父亲,他是为您挡枪而死的吗?”江小夏紧张地注视着卢耀诚的神情,她生怕错过了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动作和表情,生怕错失了与真相相关的线索。
卢耀诚扬头哀叹了一声气,然后起身将双手沉重地扶在办公桌上,他微微弓着身子将头埋得低沉,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意味深长地回答她,“我早就知道你会为你父亲案子穷追不舍。江小姐,我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凶手就一定是冲着我来的,我也不能肯定,凶手是不是将我和江万良先生同时列入了黑名单中,甚至是我更不能肯定,凶手他只是想杀江万良先生灭口。所有的可能性,我都不能肯定地回答你。”
江小夏感到失望不已,本以为卢耀诚答应回答她的问题时,她便接近了真相。可是没有想到,卢耀诚一番毫无痛痒的话却愈发让她的思绪凌乱起来。
“既然您什么都不能确定,那为什么当初不愿向家属坦诚,而要对我们做出避开不见的行为。甚至是连谁是嫌疑人都不愿意追查下去?”江小夏问。
“江小姐,既然江先生已经死了,而我也是一个频死之人,这个案子是谁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愿意查,是因为我的身体也许并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说了,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景源,查不查下去,怎么查下去,景源都会斟酌的。”
江小夏只能对卢耀诚的这个问题表示无奈,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也没有必要再就其他的问题寻求一个答案。
她的身子僵硬地坐在卢耀诚的面前,目光低垂,沉重地注视着一米以外的地毯上的花纹。
“江小姐,我的景源就交给你照顾了。”
江小夏听着卢耀诚的声音,她的视线微微抬了起来,注意力最后落在卢耀诚的书架上。她的思绪恍然间被什么牵扯了一下,眼睛也骤然睁大,紧促着眉思索了片刻。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卢耀诚,她小心翼翼地问,“董事长,我记得您的书架上摆放了一件微海大师的柳叶瓶……”
卢耀诚不紧不慢地回答,“江小姐,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花瓶被我的景贤打碎了,好像当时你也在场?”
江小夏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卢耀诚倒是将这件事情记得很是清楚。可江小夏也明明记得,卢景贤打碎的并不是微海大师那带有特色的柳叶瓶,而是一款高档的青花瓷。既然卢耀诚一口咬定那款花瓶就是被卢景贤摔碎的,江小夏也没有办法和证据否认这一切。
只是她不明白,卢耀诚为什么会撒谎。
“江小姐,你还没有告诉我,对和景源的婚礼究竟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卢耀诚显然不想再聊婚礼以外的话题。他今天请她过来的目的,也正是为了确认和商讨他们结婚的事情。
江小夏感到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戴着假未婚妻的面具在卢耀诚面前演戏的人。她一边应付着卢耀诚关乎婚礼的话题,一边大脑又毫不受控制的猜测着卢景源此时的处境。于是,她觉得自己更加的可笑,身体像长满了荆棘一样坐立难安。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两下,然后又被轻轻地推开。
救星来了,江小夏忙将脸转了过去,只见黎羽青站在门口朝屋里的卢耀诚说,“开饭了。”
卢耀诚“嗯”了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身,黎羽青急忙上前把立在书架旁边的拐杖递给他,然后搀扶着他的另一只手臂从书桌前走了出来。
“江小姐,下楼吃饭吧。”黎羽青客气地对江小夏说。
“好。”江小夏礼貌地应了一声。
卢家的餐桌上摆满了菜式,江小夏看到卢景慧和卢景沣隔着距离坐在席间。偌大的餐桌边,连着江小夏自己,统共才坐了五个人。
卢耀诚坐在正席位置,黎羽青坐在他的旁侧位置。在开席之前,黎羽青凑到卢耀诚的耳边小声问了一句,“谈得怎么样了?”
卢耀诚没有答话。
黎羽青瞧着卢耀诚的脸色,虽然看似平静,但从沉默的态度判断,谈的结果应该不是很理想。她警惕地看向了江小夏。江小夏的余光注意到黎羽青向自己投射过来的视线,为了回避尴尬,她特意将头压低了些。
没有得到江小夏的回应,黎羽青不禁蹙起了眉头。
江小夏的正面坐着卢景沣,只要一抬头便会看见卢景沣的脸。于是,她更不敢随意地抬起头来。
卢景慧扫着餐桌上摆满的美味佳肴,她嘲讽道,“看来家里真是请了贵客,晚餐吃得这么丰盛,我这筷子都不知道该动哪一道菜了,哎,真是看都看得眼光缭乱。”
餐桌上鸦雀无声,卢景慧感觉自己的话犹如自讨了没趣。
略微沉默了片刻,她又干咳了一声来打消空气中的沉寂,视线依次从江小夏的脸上移向了黎羽青,然后又从黎羽青的脸上看向了卢耀诚,再从卢耀诚严肃的表情中看向了同一排坐着的卢景沣,最后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江小夏的身上,她捂着嘴扑哧一笑道,“这是怎么了?请了贵客回来吃饭,居然都是一声不吭,这样多不热闹?”
卢景慧急忙拾起筷子站起身,她用脚将身后的椅子推开,绕过长长的餐桌走到江小夏的面前,然后给江小夏的盘子里夹了几样菜,又客气地给她的杯子斟满酒。
卢景慧把手不轻不重地拍到了江小夏的肩膀上,她说,“江小姐,你也不是第一次到我们家来吃饭了,放松一点,别表现得那么拘谨嘛?今天,你是家里的贵客,自然要多喝几杯。”她把斟满的酒杯端了起来,凑到江小夏的嘴边迫使她能一口干下去。
“景慧小姐,我不能酒。”江小夏忙用双手推挡。
可卢景慧却不依不饶道,“江小姐,你又何必推辞呢?你作为天寿公司的董事长,又是如今汕海隐形的富豪,这种尊贵的身份,岂能说不会喝酒?”
黎羽青一把将卢景慧手里的酒杯夺了下来,她冷着脸不悦地说,“景慧,江小姐是你爸爸请来的客人,还轮不到你这般放肆。”
“我这叫放肆?我这叫放肆吗?”卢景慧大笑了起来,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举,反而认定了自己的举动是对尊贵客人实行了待客之道。
“景慧,你回来,别失了礼仪。”卢景沣说。
他的声音虽然冷静,但是仔细一听,又好像夹杂着一丝哽咽。
江小夏抬起头,她确实从卢景沣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的气息。
“如果现在有人故意搅乱吃饭的心情,休怪我不客气。”卢耀诚厉声言辞。
卢景慧终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没有再出风头,但是沉默的神情中依旧将对不速之客的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又是一顿让江小夏极不自在的晚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些食物,又是如何将这段漫长的晚宴时间度过的。
晚宴结束后,江小夏陪着卢耀诚和黎羽青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她精神涣散,卢耀诚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几次都在走神。
黎羽青忙替她解围,“老公,今天的时间有些晚了,我们还是安排司机送江小姐回去吧,婚礼的事情就等景源回来了再一起讨论。”
卢耀诚这才瞥了眼墙上的时钟,他点点头道,“那就让老钟送江小姐回去吧。”
“好。”黎羽青将叉起的一块果肉塞进了嘴里,拍拍手从沙发中站了起身,她对江小夏使了个眼色说,“江小姐,我让老钟先送你回去休息。”
江小夏也忙站了起来,她向卢耀诚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跟着黎羽青一起走出了客厅。
黎羽青站在门口的台阶处喊了一声老钟的名字,老钟隔空应了一声,随即便把车子从车库里开了出来。
“老钟,你现在送江小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黎羽青嘱咐道。
“太太放心。”老钟说。
江小夏坐上了老钟的车子,黎羽青不忘在车窗边向江小夏说上几句贴心客气的话,“小夏,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改天再约一起去看话剧。”
夜幕笼罩在上空,车子从卢家的大宅开出去,一路都是冷冷清清。江小夏透过车窗望向天边,几点星光依稀可见,她想着,今天晚上看样子是不会下雪了。
卢景寻将头安静地依靠在卢景源的肩膀上,对着隐约可见的星空,她遗憾地说,“看来今天晚上是不会下雪了。”
卢景源紧紧地握着手机,好几次欲想给江小夏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去处,可又被卢景寻敏锐的眼神打住了念头。
“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卢景寻嘟着嘴巴,干净的脸庞却不挂一丝笑容。
卢景源愣住,对于卢景寻突然开口的话,他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我答应先出国,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愿意给你一年的时间处理身边所有的事情,但并不代表在我走的这一年,你就可以和江小夏高枕无忧地谈恋爱结婚。”卢景寻提醒他。 家族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