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源的眼睛在暗黄的光线下越发深邃,他似乎不敢再以这种故作冷静的神态去面对她,他将身子转向一边,目光正好注视着沿着灯柱延伸至尽头的小路,他用悠长的声音对她说,“我知道,让你放弃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一定很为难你。可是你不该为此冒险,我哪怕是说一千道一万为你好的话,你也只会把我的好意理解成阴谋。我很清楚,从你答应到卢家当景寻的家教开始,你就把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指向了我。”
在江小夏的眼里,卢景源的背影看起来是冰冷的,又是落寞的。她不禁想起了新闻上的那篇报道,她对他与英奇集团决裂的事情感到些许好奇,又很诧异,他和胡亚希小姐明明重归旧好,两人甚至都住在一个酒店的客房里,按理来说,事态的发展应该如所有人的预料般走势下去,可偏偏在各种媒介的传播下,情况犹如几颗炸弹一样腾出烟雾重重。
“你和胡小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江小夏格外小心谨慎地向他打听。
“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也不如你想象得那般恩爱,我和她只不过是利益的交往而已。”卢景源苦笑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他将脸重新转看向江小夏,借着淡淡的灯光,他甚是严肃地对她说,“我和她家已经没有利益往来,所以,我和她的感情也随之结束了。”
看他说得一身轻松,可江小夏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看穿了他的五脏六腑,如果不是英奇集团的胡平军做得太过分了些,卢景源也不会行为冲动地在他的寿宴上摔杯决裂。
“胡小姐一定很受伤害。”江小夏的声音说得很轻盈,她并不是有意要把这句话说给卢景源听的,只是出于一种感慨,不由得就从嘴里脱口而出。
“时间就是良药,更何况像胡亚希那种女人,倒也不至于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感情上,她向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受到伤害的人。”卢景源自以为是地说。
“你错了,胡小姐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一个再怎么要强的女人,在失去爱情的时候都会感到痛苦,胡小姐也不例外。”江小夏抬起幽长的睫毛,眼睛正好与卢景源略显疑惑的神情对视。过了一会,她又侧转过头将脸转向农家的灯光方向,沿着小桥慢迈着步子。
卢景源静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抬起手迎接飘落下来的雪花,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看似在微笑的轮廓,却始终没有去打扰到她沉浸在雪花中的美好心情。
“景源先生。”她突然唤起了他的名字,等到他应声的时候,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待了良久,卢景源见她的话迟迟没有说出口,于是他主动打破尴尬的沉寂,他说,“江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去国外生活?”
江小夏感到卢景源的话问得十分突然,她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可以安排你和你妹妹一起去国外生活,欧洲、美洲、或者东南亚都可以,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尽快为你们办理移民国外的手续。”
“卢景源先生?”江小夏转身瞪着他的眼睛,她冷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明白吗?我是希望你离开这里。”卢景源的语气说得有些急促。
“为什么?”江小夏问。
“很简单,我就是想让你们离开这里。”卢景源的口气说得越发坚硬,甚至连解释的措辞都懒得说出口。
他的自以为是让她感到荒唐,她不免与嘲讽的话去反驳他,“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是在威胁我?还是想绑架我?你这么迫切地想要赶我走,不就是怕我查出了我父亲的案子,不就是怕你们卢家的秘密从此守不住吗?”
卢景源的脸色在痛苦中略微扭曲,他已然没有了先前那般勇气,只好低着头任由江小夏劈头盖脸地质疑声。
两人之间犹如陌路人一样不再有只言片语,就这样默默无声地沿着凹凸不平的小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户农家小院前。房子里只有一个窗户的灯是亮着的,卢景源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值晚上11点钟,而在他们意识到要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此时的雪已经是越下越大。
卢景源一把拦住正要从身前绕过去的江小夏,他说,“这么大的雪,路上不能开车了,我看今天还是在这里借宿一晚吧。”
江小夏不打算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一边从另一头绕开,一边说,“要借宿的话,你自己留下好了。”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固执?”卢景源脾气上来,说话的口气和动作都显得严肃。他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她却像一只被套了绳子的小狗一样不停地往前挣扎。
卢景源感到气恼不过,一把将她收入怀中,他紧紧地抱住她说,“你这样贸然行车,会出车祸的。”
“就算出车祸又怎样?也许,你巴不得我早点死掉才好。”
卢景源厉声喝住她,“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巴不得你早点死掉?你若真是死掉,我……”
“你怎样?”江小夏也只是好笑地随口问了一下,随即又把话掩盖了过去,“我是不会如你的愿离开这里的,在我父亲的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会放弃追查真凶。卢景源先生,以后我们之间也无需要有任何联系,你就算是不能帮我找到凶手,至少也不要这么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我此生,恨透的就是被欺骗。”
农户家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有人从屋里探出头来问,“是谁,是谁在外面吵吵?”
卢景源机智地向怀中的江小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抬头回复道,“你好,我们是途经此地的,夜晚雪大,路上不好走,我们把车停在了路边,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借宿,请问你这里方便吗?”
“借宿啊?”门里头的人沉默了一下,随着一些轻微的响动传来,房子正堂的灯光被打开,透过敞开的那一点点门缝照射出来。
门被敞开了大半,卢景源清楚地看到站在门口扶着半扇门的那个人是位年纪大约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借着灯光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年轻人,双眉微微蹙起,他问,“你们进来吧。”
卢景源感激地道了一声谢意,然后硬拉着江小夏进了农户家的门。
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保暖睡衣,外面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脚上拖着一双布鞋。他一边提起开水瓶倒了两杯热水,一边打听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从汕海市区过来的,途经此地时正好赶上大雪,不好开车,只能把车子停在路边,过来找地方看看能不能住一晚,等明天雪停了再走。”卢景源解释说。
“明天雪停的话,估计路更不好走了。”中年男人遗憾地说。
卢景源从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他递上来的两杯热水,一杯给了江小夏,一另一杯放置在了桌子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他,“大叔,您看,我们方便在您这里借住一晚吗?”
“我家只有一个空房间了。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中年男人的视线在卢景源和江小夏身上来回,试图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探实清楚对方的关系。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们可是干净的人家,不会接受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在家里住的。”其实中年男人在打量江小夏和卢景源的打扮时,也便清楚二人的身份定是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绝非一些不干不净的混社会的年轻人。于是,在卢景源还没来得及回复的时候,中年男人就即刻答应让他们住下。
“来,你们看看这个房间。”中年男人领着他们往左侧房间走去,在门口的地方按了电灯的开关,然后推开门,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单,但是清爽干净得很。卢景源这种住习惯了豪华套房的公子哥,竟然对这间房子表示满意,他与中年男人感恩戴德地说了一些感激的话。这在江小夏的眼里看来,他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们是小两口吧?”中年男人笑得一脸慈眉善目。
江小夏刚开口说了一个“不”字,卢景源就手脚麻利地将她的嘴巴堵住,带着一脸憨厚地笑容对中年男人回答,“是,我们是新婚夫妻,出来度蜜月的。”
卢景源说谎的样子倒是面不改色,就算江小夏直着眼睛瞪着他,他也依然能落落大方地笑出来。
“这间房子也是为我儿子结婚准备的,今天就借给你们住一晚,沾沾你们小两口的新婚喜气。”中年男人开心得像一尊弥勒佛似的。他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进屋去睡,然后又随手把房门带上也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卢景源和江小夏分别坐在床的两边,背对着背,江小夏冷着脸与他赌起气来,而卢景源倒是对眼前的处境感到很是得意。
“要喝水吗?”他故意挑起话题,试图让她的心情放轻松下来。好像他已经忘记了先前在院子外他们还在吵架的事实。
江小夏一声不吭,卢景源咧着嘴巴笑得很是放松,他的手掌在床上的被子上轻轻游走,虽然被单的质量不是高档货,但是干净的白色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你们聊点开心的事情吧。”卢景源起身,从床尾绕过,他走到江小夏这边,同她并肩坐在床沿上。他侧头凝视着她古板固执的脸,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他说,“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都不太愿意跟我说话了?”
江小夏的眉毛紧蹙起来,她终于将目光转过来与他对视,她好声好气地劝道,“卢景源先生,我是真的希望你不要再干扰我查案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与你多费口舌,闹得不愉快。”江小夏垂下幽长的睫毛,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自己越是看到卢景源一脸单纯无害的样子,她越是紧张不安。
“我们今天不讨论案子,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之意。
“聊别的?”江小夏并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聊下去。
“聊点我们都开心的事情。”卢景源说。
“那能聊点什么?”江小夏也不过是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在问他。她根本就不期待他们的话题除了与卢家的利益或是案子有关,还能扯到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你会嫁给卢景沣吗?”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脸色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他把双手撑在床沿上,双脚刻意地在地板上轻轻地踮动。
江小夏愣住,这种事情也只是在卢家人那里闹腾了一阵子,她确实没有往心里去想过。所以在面对卢景源又重拾旧的话题时,她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懊恼。
“我不会攀高你们卢家的大门。”
卢景源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刺痛,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觉得江小夏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了,使得他对接下来的聊天内容失去了期待,他只好用尴尬的笑声掩饰心里的失落。
“你先睡吧。”卢景源起身,心情沮丧地走到窗户边,他注视着窗外的大雪,双手摸索着身上的烟盒,他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噙在嘴里,刚要用打火机点燃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江小夏的存在,于是他把烟盒又重新揣回到了衣兜里,然后大步走到旁边的双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好像感觉到江小夏的视线在看着自己,当他抬起头准备确认的时候,她又麻利地将脸转向了一边去。
“时候不早了,你赶紧上床睡觉吧。”卢景源说。
过了一会,见江小夏还楞坐在原地,为了让她安下心来,他特地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睡床上。”
江小夏塞给了他一个枕头,她说,“那就将就一下吧。上半夜我睡床上,下半夜换你来睡。”
“上半夜已经过去了。”卢景源抬起手,指着手腕上的手表提醒道。
时间正值凌晨一点钟,窗外的鹅毛大雪犹如从乌压压的天空中涌落入人间来赶集似的。 家族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