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霁月楼,蒋怀安带着顾柔直上三楼,向掌柜要了三楼靠角落里最小的一间雅座。扔了一小锭金子,吩咐道:“这层楼不准其他人上来。再挑些好的酒菜端上来。”
掌柜捧着金子两眼放光,连声唱喏着退下。不一会儿,置办了满满一桌丰盛佳肴。
房间面积很小,临窗下摆了张古朴方桌,大小刚够两人并膝抵足而坐。
这么亲密的距离,顾柔面露难色。蒋怀安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为难,率先坐下,又向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如此,顾柔只得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望着满桌酒席半晌无声,屋子里忽然陷入一片古怪的沉寂。蒋怀安看她一眼,伸手拎过酒壶,掀开盖子。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
“嗯!上好的秋露白!”
他故作陶醉,顾柔也忍不住跟着吸了吸鼻子。蒋怀安被她馋酒的样子逗笑,隔着桌子为她倒上了半盅,又斟满了自己这杯。
他举杯看向顾柔,眼光中流光四溢。他的声音有些不稳,颤抖下是隐藏不住的情动:“来,为了重逢。”
顾柔犹豫一下,终于抵挡不住浓郁的酒香,也跟着举起杯盏:“我和世子只不过初相识,还算不上重逢。”
蒋怀安抿嘴轻笑,颇有深意的道:“我们——见过的,你忘了!”说罢自顾自将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
他说的是前几天在义笏巷子?
——“呵!这么说也对!”顾柔释然的冲他笑笑,干了自己的半杯酒,舌尖到喉头立即烧起一条火线。——好辣!
蒋怀安举箸为她布菜,动作娴熟而不见外:“吃点菜,姑娘想必喜欢羊肉。”
拗不过他的执着,顾柔只好沉默着低头吃菜。
蒋怀安放下筷子,又问:“姑娘为什么来京城,在楚地可还有什么人?”
顾柔心中哂笑,果然趁着这几天功夫已经把她的底细摸了个清楚。即便是这样,如此轻易让他从自己嘴里得到答案,也未免太过便宜。
捉弄之心顿起,顾柔放下碗筷,歪头仔细打量蒋怀安的神色:“世子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岂非无趣?不如这样,一个问题三大碗酒。凭世子爷的酒量,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蒋怀安沉默不语,不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这个提议有趣,一个问题三碗酒。蒋某乐意奉陪。只不过,若是姑娘答不上来又该如何?”
“果然老狐狸!一点都不吃亏。”顾柔咬一下嘴唇,豁出去道:“若我不想答或答不上来,便陪酒一杯。如何?”
一杯对三碗,着实不公平。蒋怀安却欣然应允。
“好!”他应承道,眉眼带着坦然接受的笑意。唤来掌柜换上三只酒碗又添了三坛酒。他从容斟满自己面前三只大海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蒋怀安含笑问她:“第一个问题,姑娘的真实名讳?”
顾柔把玩手中杯盏,摇头笑道:“在下姓顾,名柔。顾柔就是我的真实姓名。”
“好吧!”蒋怀安瞟了她一眼,一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他再次斟满面前酒碗,连喝六盏。
“姑娘从楚地远道而来,为何蒋某却觉得与姑娘似曾相识?”
“楚地迢迢,姑娘又因何入京?为仇还是为情?”
……
酒越喝越多,问题接二连三。三坛酒下去,蒋怀安仍不见醉意。顾柔心中暗自后悔,垂头看着桌下的地面。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很是为难。
灯火摇摇,人影憧憧。
思索片刻,她低头举盏,杯盏中酒水漾漾。
一切都恍然如昨昔。可惜这一块方桌隔了七年时光,隔着如海的恩仇。
顾柔无从解释,也无法解释,一仰头干脆尽饮杯中酒:“将军但饮莫相问,此中报仇亦报恩。”
蒋怀安静静看着顾柔,眼中有疼惜、有失落、有怅然。
“好一句报恩亦报仇,我原本希望你会为我而来。”
被看得不自在,顾柔侧开脸仓惶回避。伸手推开一侧轩窗俯瞰京城街道。明月照高楼,灯火满人间。一点一簇橘黄色灯光安放着世人的悲喜,汇聚成浩瀚的人间万象。只有她的喜怒哀乐,不合时宜又无处安放。
轻叹一声,收回目光,转头看见蒋怀安漆黑的眸子仍深深凝视着自己,眼波交会处情意绵绵。心绪摇摆,无奈又苦涩。
窗外冷风拂面,方才喝下的酒,后劲一瞬间全部涌上头。顾柔努力想要站直,身体却软似面条。失去重心前的最后一刻,身体跌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眼皮沉重得无法张开。迷茫中,身体被抱起,唇边印上一缕温柔炙热气息。那气息轻如鹅毛,柔柔的拂过她的唇,留恋片刻又不舍离去。温热的烙印顺着唇齿蔓延至喉头、胸口,悄无声息的融化冰封已久的躯体。身体变得轻灵,彻底放弃理智的抵抗,不由自主迎合上去。
脑子里最后一丝清明被混沌吞噬前,耳边传来极温柔的喃喃低诉:“桢儿,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顾柔头疼欲裂。见杜红菱端着茶水站在床头,她捂着太阳穴哼唧:“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红菱扶起顾柔,慢条斯理的喂水,脸上的表情古怪又生硬:“姑娘喝醉了,被武平侯世子爷抱回来的。进门的时候差点和蒙俊打起来。”
头更加疼了,顾柔转过身抱头躺下,只觉得半边身子发麻。昨天发生了什么她竟完全想不起来。
“蒙俊呢?”
“在外面守了一夜,不肯进来。”
......
杜红菱半坐在床头,欲言又止:“姑娘和世子…”
顾柔背对着她,含糊其辞:“我和世子爷并没有什么…”
杜红菱似是不信,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七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姑娘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见顾柔半晌无语,又悻悻道:“厨房滚了白粥,我去给姑娘端些过来。”
听杜红菱的步伐走到门外,顾柔才敢翻身坐起。
酒后失态,除了狼狈以外,自己有没有对蒋怀安做些什么不该做的,说些什么不该说的。顾柔扶额,追悔莫及,追悔莫及啊!下次绝对不能如此不慎。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