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贪墨的案子自去年冬季结案执行后,朝廷刮起了一阵轰轰烈烈的整肃风气。这风气如落入干柴的火星,一旦被点燃就汹涌蔓延再也无法停止。加之安亲王赵烨统从湖广行省赈灾回来又向皇上参了一本,举报当地官员中饱私囊,册多虚报。皇上龙颜震怒。这一股整肃的风气一发不可收拾,从地方到中央人人自危。
正在这敏感多事的当下,时间滑到了三月中旬。天气渐渐转暖,落英院撤下了火盆,众人也换下厚重衣衫。
院子里的泥土从消融的冰雪中汲取了丰润的养分,呈现出生机勃勃的黑色。如果细看,墙角的缝隙里和地上还生出了一些嫩绿颜色的春芽。院角的梅花渐成颓败之势,其他树木悄悄的抽出星星点点黄绿色细叶。
杜红菱买了时兴的布料,请来京城有名的裁缝为顾嘉明量尺寸做新衣。顾柔坐在屋里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一个冬季过去,顾嘉明的个头又蹿起来不少。原本挂在脖子上,刻有“阿圆”字样的长命锁因太小,被杜红菱装在锦囊里,让他贴身带着。
选布料、选样式、量身长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是件不耐烦的苦差事,放到顾嘉明头绳更是如同受刑。他指着摆了一桌子的各种颜色质地的布料,嘟起小嘴道:“红菱姐姐,我的衣服太多了。再做下去都穿不过来了。”
杜红菱拍他后背一下,提醒他站直,道:“你知道什么?去年的衣服都不合身了。你还穿着露手露脚的,叫人笑话。”
“那阿姐为什么可以不用做新衣?”
杜红菱双手叉腰,向着顾柔道:“她也要做!今天落英院所有人,谁也跑不掉!”
顾嘉明被几个裁缝围在中间,摆布得团团转。他满脸委屈的以眼神向顾柔求救。顾柔却捧着茶只做没看见。
林辅仁慌慌张张从外面奔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他连声冲着顾柔大叫,神色惶恐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屋子裁缝、仆妇见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奇怪的看着林辅仁。连顾嘉明也好奇的看着他。
顾柔瞧他失魂落魄,心中猜测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屋子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说。她站起身,淡然向林辅仁道:“林大人不妨随我去后堂一叙。”
林辅仁这才意识到四周围的环境。他以衣袖摸一把脸,形容粗鲁得连杜红菱看了都在一旁皱眉。
顾柔引着林辅仁往后堂而去,杜红菱道:“姑娘,可要我过去服侍您?”
顾柔冲她回头微微一笑:“不必了!你在这里和嘉明一起,我的事你不必担心。”
自从明玉宫的变故之后,杜红菱便得越来越容易担心。她担心顾柔出事,担心蒙俊离开,担心顾嘉明受牵连。总之,每天有应付不完的焦虑和担忧。
林辅仁喘着粗气、亦步亦趋的跟着顾柔到了后院的书房。这是一处偏僻幽静独立所在,与落英院任何一间房都不共用墙壁,避免隔墙有耳。
顾柔和林辅仁面对面坐下。
顾柔向林辅仁道:“林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林辅仁的呼吸微微平复,额头上的汗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一连串的淌下来。他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帕子,在额头、脸上、脖子上胡乱擦一把,道:“顾姑娘啊!你可知圣上最近整肃吏治、严查贪墨,连几年前已经致仕的官员都被翻出来了。”
顾柔点点头:“知道啊!整顿吏治——这是好事。”
林辅仁“哎呀”一声,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什么好事啊!查来查去谁也跑不掉。”
顾柔淡淡一笑:“怎么?查到林大人头上了?”
“是啊!”林辅仁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顿足。去年,陈颂查他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今年,居然还有人敢咬着他不放。
“姑娘救我啊!”林辅仁从椅子上站起身,冲着顾柔深深一拜。恨不能当场认她做再生父母。
顾柔懒懒的靠向身后的椅背,一手至腮,努嘴道:“这个吗——我可要考虑考虑了。”
上一次林辅仁求她,为的是陈颂查楚地官员黄金矿以歌姬苏真贿赂林辅仁。顾柔使了手段,不仅林辅仁没被弹劾,陈颂自己却被斩了。可是林辅仁答应她的交易筹码却没有做到。
“哎呀!”林辅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簌簌而下。
“顾姑娘,上次朱鼎玉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帮你。确实是陆宰辅从中阻挠啊。这一次,你要什么条件,在下豁出性命也必然帮你做到。”
“林大人做不到怎么办?”
林辅仁差点就要跪下了。他抬手在自己肥胖的脸上狠狠抽了两个大耳刮子:“再做不到,姑娘就弄死我。凭您的本事,想要弄死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顾柔摇摇头,双手一摊:“我并不想弄死林大人,却也懒得帮林大人。这可怎么办呢?”
林辅仁声泪俱下,哀求道:“不瞒顾姑娘说,此事牵涉颇广。姑娘就算不看在林某的份上,看在窦家的份上,也必须得出手帮一帮。”
听到窦家牵涉其中,顾柔来了兴致:“怎么?窦家也有一份?”
“有有有!”一看顾柔有了兴趣,林辅仁立即道:“窦家何止有一份,这事要是挖出来,窦家是十分独占七分。”
“说来听听——”
林辅仁咽了口唾沫,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一遍。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买官卖官那点事。只不过窦家从来不直接买卖官位,窦勋和窦夫人与各地方上的豪绅勾结。以地方豪绅为中介,向求官的人索要贿赂。谁给的多官位就花落谁家。更甚至,地方官员的考绩也是窦家敛财的机会。给得多的地方官员,自然年底考绩优良,不给或给的少的无疑遭殃。这些年来,窦家通过此种手段敛财无数。本来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也没出什么纰漏。偏偏遇上西北某地的豪绅是个蠢货,将过手的数目全记了账。通过这位豪绅买官的一名官员在圣上轰轰烈烈的肃整之风中倒台,牵连着也将窦家和林辅仁扯了出来。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