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锦稳了稳心神，转身进殿向陆玉瑾复命。
倚在美人榻上的陆玉瑾已经坐了起身，方才的慵懒闲散不见踪影，神色亦是不安。殿里侍立的宫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打发下去。面对变故，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云淡风轻、神情自若？不过都是一场戏罢了。粉墨登场，只看谁比谁演得更好更真切。
不等月锦开口，陆玉瑾迫不及待的率先发问：“怎么样？”
月锦脸色死败如灰，嘴唇跟着身体都在发抖。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双手却不自觉的向自己腰间摸去，那里放着一只白瓷药瓶。葫芦一样的造型，硌得她腰肢酸痛。她犹豫不决的将药瓶窝在掌心，冰冷的感觉从手掌蔓延至全身。
陆玉瑾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又问：“我三哥来了吗？”
月锦点点头：“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能到。奴婢也派人去催了！”她暗地里攥紧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陆玉瑾长舒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目光转到月锦脸上，她忽然皱眉道：“月锦，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月锦黯然垂头：“没什么！娘娘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月锦先下去了。”
得到陆玉瑾的许可，月锦转头往偏殿暖阁奔去。一路上，她脚步慌忙，好几次差点撞到来往的宫娥。她顾不上宫人异样的目光，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快！等陆震云到了，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偏殿的暖阁里，空无一人，灯烛全黑。顾柔一个人躺在屋子一角的榻上，前胸的轮廓在黑暗中轻轻起伏。月锦手握药瓶站在门槛边。心跳，是她能在黑暗中唯一听到的声音。她凝望着眼前的黑暗，不敢动弹。再向前一步，那黑暗仿佛就要将她囫囵吞下去。
救顾柔意味着背叛陆玉瑾。下场是什么，月锦不敢想。但若不救，她的儿子，那素未谋面的小生命又会怎样？这世上有哪一个母亲能真正抛下自己的骨肉而不顾？月锦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滑向下颌。。宫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兴许是陆震云到了。不能再犹豫了！月锦咬紧嘴唇，鲜血腥甜的气味从唇上溢开。她下定决心，缓步走向黑暗，步伐踉跄如醉酒。
榻上，顾柔一动不动的躺着。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她的眉峰紧蹙，像是困于自己的噩梦。月锦走到榻边打开药瓶，哆嗦着手将她扶起。药水灌下去不过片刻就见效。顾柔脸上那两排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如振翅欲飞的蝴蝶。睫毛下，一对黑暗分明的眸子缓缓张开。不一会儿，人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清是月锦坐在床前，顾柔笑了起来，笑容苍白冰冷。
“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低哑，语调却十分笃定。
泪水悬垂在月锦的下颌上，如一颗颗晶莹的琥珀，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宫门外的骚动声越来越响。月锦发急的抓住顾柔双肩：“告诉我，他怎么样？”
顾柔定定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容如暗夜中绽放的昙花：“我有一幼弟，名曰嘉明，今年刚刚六岁，入了知言书院读书。姑姑若是有机会，可以来落英院探望。他的眉眼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嘉明，顾嘉明——”
肩头的力道松去。黑暗中，月锦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她的儿子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门外的响声越来越近。月锦心惊肉跳。她止住啜泣，双眼通红：“陆震云来了。快走！要来不及了。”
她猛然将顾柔从榻上拽起，引着她一路奔向暖阁的后门。顾柔脚跟还未站稳，人已经被推出了后门。殿外天色见晚，冷风如冰刀刺骨。披风被留在了前殿，顾柔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寒冷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伸手摸向腰间，好在皇后的金牌还在。
分别之际，月锦忽然死死拉住顾柔衣袖，恳求道：“求姑娘照看嘉明！”
顾柔拱手向她郑重道：“嘉明是我的幼弟，顾柔必倾尽全力护他周全，保他一世安稳富足。”
暖阁的前门传来响动。月锦的脸色已变成死灰般颜色。“跑！”她的嗓音颤抖，充满绝望和恐惧。
顾柔再不敢迟疑，拔腿跑向永巷。永巷两侧重重叠叠的宫宇在黑暗中显出狰狞的轮廓，如一条条恶龙张牙舞爪的扑向她。肺里的空气如被挤空，呼吸变得困难。顾柔的脚步重得像灌了铅，却一步不敢停。那望不到头的永巷像没有尽头的黑洞。
明玉宫方向传来踢踢踏踏追击的脚步声。在这暗夜里如一张巨大的网兜头向她罩来。顾柔咬紧牙关，泪水从眼皮后涌了上来。
腰上忽然被人一提，顾柔两脚悬空，身体轻得在漂浮，奔跑的速度却加快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将她牢牢圈住。顾柔回头，一张冷如冰霜的脸出现在眼前。
“蒙俊？”
“是！”蒙俊身着监官衣服，抱起顾柔脚步不停，均匀有力的呼吸盘桓在顾柔头顶。两人直直往前略去，追击声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宫门遥不可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能跑到宫门前，恐怕陆玉瑾也早设下了埋伏。
顾柔握紧腰间金牌，咬牙道：“去永明宫！”
蒙俊没有迟疑，立即调转方向，带着顾柔直奔永明宫而去。不一会儿，两人已至宫门前。顾柔上气不接下气的掏出腰间金牌。守门的监官满脸狐疑的查验过金牌，将两人放了进去。永明宫宫门关上的一刹那，顾柔看到追击而来的鹰犬离他们不过百米之遥。
永明宫内有宫娥迎了出来，顾柔双手递上金牌，顾不得擦去额头上大如黄豆的汗珠。
“在下顾柔，蒙皇后娘娘召见。请姑姑代为引路。”
那宫娥接过金牌翻来覆去的看，脸上充满疑惑：“皇后娘娘今日并未召见任何人。”不过这金牌又确实是真的无疑。
那宫娥一指一身宦官打扮的蒙俊道：“顾姑娘随我来。你在外面候着。”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