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带着残兵,安安心心在寿阳驻扎下来,发展生产,休养生息。在最近一次的高级心腹会议上,他正式向几个心腹透露出利用士族和皇帝间的矛盾,发展自己,早日造反的计划。
作为最资深的心腹,白衣书生王伟当然赞同他的想法,“据我所看,淮南的几个大家族铁定是有了招揽将军的意思。可以让那刘神茂去牵头,让将军和几个家族见见面,试探下他们。”
侯景点点头,目光又移向楚朝露。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对南北朝的历史了解有限,但演过宫斗剧的楚朝露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我们或许也可以多留意一下南梁皇室内部。”
侯景的眼睛亮了一下,只听楚朝露接着说:“梁武帝年岁已高,下面的儿子、兄弟们,难道对皇位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有人愿意从内部和我们合作,起事应该会更容易。”
待众人皆要散去时,侯景叫住了楚朝露:“宁歌,你等一下。”楚朝露回头,大约是刚定下大计,烛光下侯景的脸上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他微微一笑:“来寿阳这么久了,还没有好好出去逛逛。今夜我们一起去考察下本地民风如何?”
天寒地冻的,考察个鬼!楚朝露一面默默腹诽,一面披着厚厚的披风和侯景一起往外走。
出了州牧府才发现,寒夜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大街小巷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人们在寒夜里热热闹闹地看花灯,居然一点都不冷清?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侯景,侯景颇有些宠溺地拍一下她的头:“你忘了吧?今天是上元节。”寿阳是富庶之地,又多有大户人家,所以无论外面的战事如何乱,在这座城中,该有的热闹,总会有。
初来寿阳时,正是春节前一个月,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忙忙碌碌地连春节都没有过,一晃眼,原来又是新的一年了啊。楚朝露望着眼前的灯火,有些出神。
“你忘了吧,今天是元宵节啊!”记忆里,似乎也有类似的一幕。大概是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吧?小城里要举办花灯会,她家和广墨哥哥家一起,约了去看花灯。
结果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大人们一堆,孩子们一堆,寒冷的冬夜里,广墨哥哥牵着她的手,去看小兔子造型的花灯,最后还买了一个小小的鲤鱼灯笼送给她。
“这个送你。”侯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素来握着兵刃的手上,提着一只红色的鲤鱼灯笼,暗夜暖灯,他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温柔缱绻的神色。
楚朝露恍惚了一下,接过灯笼,却不愿意说话,只是低头走在前面。他不是广墨哥哥,心里不停告诫自己,直到青袍法师清冷的浮在眼前,才将自己的一点旖思冲淡了。
“将军,”她在灯火阑珊处回首,淡淡一笑:“夜深了,我们回去罢。”侯景素来坚定冷寂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在花灯深处明明灭灭,带着一点伤感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味道,很想把她揽入怀中,好好呵护。虽然他知道,她必然是不愿意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千年后,南朝诗人的一阙《青玉案·元夕》,道尽了多少上元节时的风流,侯景是不知的。
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的,不是沙场上的金戈铁马,不是称帝时的意气风发,只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
接下来,再也没有这么闲散的日子了。包括侯景本人在内,大家都是连轴转,造反这么大的事,毕竟需要方方面面的准备:
在侯景的安排下,有专门负责招兵买马工作的,有负责筹集粮草兵器的,有负责深入南梁内部打探情报的,而楚朝露负责的,主要是利用世家身份,周旋在淮南各大士族甚至江南士族中间,尽可能地争取到大佬们的支持。
除了这些,她也开始着手在商户、酒楼、当铺、青楼开始铺设暗网,她深知这些三教九流们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的力量,不过因为时间精力有限,不知道具体效果如何。
因为梁武帝对上清一脉的打击行为都是暗中进行的,所以明面上并未和道教直接撕破脸,所以楚朝露在联络世家时,依然是顶着“茅山上清一脉弟子”的名头四处活动。
这日去寿阳第一大户——崔散骑侍郎家拜访,座上主人问道:“听闻仙姑未修道前,也是士族之后,敢问仙姑芳名?”楚朝露微一颔首,淡然道:“崔大人客气了,小姓谢。”
这位主人名为崔放,四十来岁年纪,黑紫面庞,看上去稳重敦厚,据说是清河崔氏的旁支,所以在一众靠投机起家的淮南豪强中,他很是自恃身份,也最看中家族渊源。
听了楚朝露的回答,他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嘴上客气道:“仙姑可是出身陈郡谢氏?那可巧了,犬子崔河素与谢家三子谢麟交好,如今谢麟正在敝府……”
楚朝露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乡遇故知,不对,应该是遇亲眷,她这个冒牌货还怎么混?
崔放唤了下人来吩咐一番,没多久,一名年轻男子就来到堂前,四目相对,俊秀少年的脸上露出喜色:“阿姐?!”
完了,居然是亲,姐,弟。
谢宁歌看着眼前激动的少年,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回忆着小时候姐弟俩的趣事,一边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少年说了好大一通话,看着谢宁歌心不在焉的样子,嘴巴一瘪,露出一个撒娇的表情,“阿姐,你变了好多,都不爱跟麟儿说话了。”楚朝露心中一紧,忙换了笑脸,拍拍少年的头:“麟儿也变了很多。”
少年这才高兴起来,他问:“对了阿姐,去年曾收到你一封书信,说是去从了军,我不知道,你居然是在侯景手下做事。”
他提到侯景两个字时,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楚朝露来了精神,这代表他个人的意思,还是谢家的意思呢?她试探问道:“父亲怎么看?”
“爹?阿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是最不喜欢俗世的,就随着我们折腾。”
其实此时,谢家经过百年更替,在朝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堂堂顶级门阀士族已逐步有了颓势,只是硬撑着一口气,不愿落败罢了。
“父亲虽然对我们不大管着,但对你要求格外不同一些,他有没有做什么安排?”楚朝露问道。
少年皱着鼻子,显出几分稚嫩的热血:“我可看不上那些成天清谈的家族子弟,想当年淝水之战,谢家先祖以八万人马打败前秦八十万大军,何等意气风发,好男儿自然是要在军中谋前程的。” 北朝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