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谋士们都以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楚朝露酝酿一下言辞,缓缓道:“敌军伐木搭寨,此时天干物燥,可趁天黑用火攻之。”
王伟道:“姑娘之计不妥,东魏虽排栅为营,但离河极近,想必是防着火攻,火势一起便可取水熄灭。”
楚朝露点头道:“那可抽调我军百余人马,入夜就至河边侵扰,逮着士兵便溺死在水中,再散布谣言,说河里有冤魂作祟,搅得敌军人心惶惶,若要拔寨换营,我们可趁乱击之,若彼军坚守河滩,也叫他军心不稳,如何?”
王伟又摇头:“此计说来简单,实际不好执行。”众谋士又设计在四个城门外挖好埋伏圈,明日再战时可诱敌深入陷阱。
楚朝露想起西面城门附近有好大一片芦苇荡,回忆三国里有类似计谋,于是再献一计:“西城门附近有大片芦苇高地,可派两拨人马埋伏。待敌兵深入,一队持长矛戳马上将,一队使大刀砍坐下马,如此定能叫他们损兵折将!”
这次,侯景亲自颔首道:“此计甚妙。东魏主帅元柱乃一介匹夫,有勇无谋,明日我亲自带兵诱敌,到时候杀他个人仰马翻。”
楚朝露松了一口气,足下一软,眼前漆黑,模糊感觉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昏倒前看一眼侯景焦虑的脸,她有点感慨。这个男子,大军压境也能面不改色,却在此时露出了这么专注又紧张的神情。
血腥味。很浓重的血腥味。楚朝露睁眼,看着身披铠甲面有倦色的侯景,忽然一阵心虚。“宁歌,你醒了?来,先吃药。”
“嗯。”楚朝露勉强坐起身,不敢看他热切的眼神。“你怎么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侯景不答,转身端过一个小碗,很自然地舀起一勺汤药:“先别操心这个,大夫说你最近劳神费力,开了些宁神的药给你。”楚朝露尝了一口,死活不愿意再喝:“我没事,不用喝药。”
“乖。”宽厚的大掌亲昵揉揉她头发,侯景笑得又邪气又蛊惑:“难道让我和你一起喝?”楚朝露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忙自己接过碗,一口气灌完。
侯景满意地笑了笑:“你安心养着,休息好了替我算一卦,看颍川守不守得住。”楚朝露心下慌张,门外一阵熙熙攘攘,几个汉子粗声粗气道:“谢姑娘醒了么?咱们这次庆功宴少了她可不成!”
是郑忠他们,要开庆功宴?自己的计谋取胜了?侯景仿佛有读心术,笑着点头:“宁歌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楚朝露心下高兴,披衣起床,开门正见老郑和吴大为两个探头探脑地往屋里望,两人都是实诚汉子,见了她不好意思道:“嘿嘿,俺们不知道将军也在。”
楚朝露失笑:“要去庆功宴么?你们一帮大老爷们,我去做什么?”老郑道:“这次全靠了姑娘的计策,再说……那个俺还想跟姑娘赌两场呢!”
“是么?那咱们今天换个新鲜玩法?”
平时练兵的大场子上篝火通明,好酒好菜摆满桌席,一群一群的兵士聚成小堆,划拳猜酒,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快乐和放纵。
楚朝露混在相熟的兵士之中,手举着骰子筒大声道:“咱们今天行个新鲜酒令,若两枚骰子点数之和为七,就大碗全干,逢八喝一半,逢九连饮三碗,其他点数随意饮酒,如何?”
为了示范,楚朝露也拿一个碗摆在面前,骰子在竹筒里滴溜溜一转,恰好是一个三点一个六点。楚朝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大伙看她如此豪气,大声叫好。
这酒微微泛着琥珀色,味道清淡,有些像现代喝的绍兴米酒,楚朝露连喝三碗都没什么反应,遂放开胆子,跟他们拼起酒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玩得那么疯,也许这样的喧闹可以冲去心中的恐惧,也许这样灌酒才能洗刷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侯景和几个高级将领谋士坐在一起,频频往这边张望。等楚朝露喝到第十碗,他终于坐不住了,过去接过酒碗干了,低声道:“宁歌,你素不胜酒力,今天就别喝了罢。”
楚朝露稍微清醒了一下,眼波流转,挥手对众人道:“你们继续,我就不玩了。”
在一片起哄声中,侯景抱着她离开。冷风一吹,楚朝露清醒几分,手抓着侯景的前襟,睁大眼问:“粮草和城门有没有派兵把守?”暗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宁歌,你放心。”“我清醒了,自己能走的,放我下来!”侯景被她挣扎不过,只好松开怀抱。
楚朝露脸颊绯红,脚步踉跄,朝卧房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四下看看,侯景只道她酒醒了,哪知她撩起裙子,就要爬窗户。
他忙追上去:“宁歌,门在这里。”“我知道。”她斜眼看他,表情又妩媚又天真:“我是要到房顶上看星星呐!”
他叹了口气,揽住楚朝露的腰,醇厚的气息吹起她耳边的碎发:“乖,闭眼。”楚朝露半醉半醒之间,只觉身体凌空而起,下一秒,就稳稳到了屋顶上。“哇哦,你好厉害哦!”
她歪着头笑眯了眼,侯景心中一动,紧紧抱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胸前移动,侯景的喘息越来越重,手却慢慢推开楚朝露:“宁歌,我们约好的。”
“错了,”楚朝露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叫楚朝露。”看侯景呆在那里不动,她又笑嘻嘻道:“广墨哥哥,我唱歌给你听。”
漫天星子灿烂,月亮被薄云捧着,像蚌壳里的珍珠,散发出柔和洁白的光芒。谢宁歌的整张脸在夜色下闪烁着从未有过的风情,她伸手撑住下巴,歌声比晚风更轻渺: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听见,土壤萌芽。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他来,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侯景没有说话,解下长袍披在她身上:“宁歌,你醉了。”
“我唱的《彼岸花》好听么,广墨哥哥?”她笑得又寂寞又恍惚,媚眼微阖,身子半靠在侯景肩上。
侯景面无表情,抱着她下了屋顶,他踩过的地方,瓦片碎裂,宛如一道道残破的伤口。 北朝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