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空磕磕巴巴地将内侍授意她说的话讲了，敖泽脸上闪过一丝轻而薄的怜悯之意，他淡淡点了点头：“那你就留下罢，庭院里还缺一个打扫的宫女。”
他转头吩咐随从：“阿均，你去和那个内侍说一声，说我这里缺人，要这个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空！我叫小空！”小空抬起头，欣喜地笑了。敖泽看了少女纯净的面庞，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回复常态。
小空虽然是福泽殿内的下等宫女，但因为是敖泽太子亲自开口要的人，所以待遇比其他宫女要好一些，没有住四人间，而是和另外一个负责花木的宫女小灯住在了一起。
小灯是个冷淡的人，平时里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空曾在一次起夜时，看见过她悄悄溜出去，但在宫中学过规矩的小空只装作没看见，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小空每天的活计并不是很累，只需要把庭院打扫干净即可，让她更高兴的是，四太子殿下因为很喜欢庭院中央的那棵珊瑚宝树，经常坐在树下发呆、看书、睡觉，小空见到四太子的机会，比福泽殿很多宫人都要多。
她喜欢这个主子，不仅仅是因为他好心收留了她，更因为，她在他的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她总觉得，这个富贵至极的四太子殿下，像被关在一个大大的笼子里，哪里也去不了，和自己在西海底坐牢时差不多。
小空生辰那天，她边打扫，边想起娘亲曾经唱过的一首贺生辰的小曲儿，不知不觉，轻声哼了出来。
“你在唱什么歌？很好听。”懒懒躺在珊瑚树下的敖泽睁开了半眯缝的眼，和颜悦色问道。
小空吓得跪在地上：“四太子殿下恕罪，奴婢扰四太子殿下清梦了。”
躺椅上的人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别害怕，我只是听着这支歌谣很好听，所以问问你。”
小空抬眼，看着四太子殿下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大着胆子道：“这是奴婢家乡的一支小曲儿，是奴婢母亲给奴婢过生辰时候唱的。”
“你再唱一遍听听。”敖泽淡淡点了点头，目光飘过高高的宫墙，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空开口唱道：“果生花落秋夏替，冻雪时节万物息。生发于春莫心急，日久天长会有期。快慢轮转总相宜，乐游世间笑天地。今日欢聚又别离，明朝静看风吹雨……”
一曲终了，敖泽还愣在那里，小空不敢开口，只静静站在一旁。
她的目光偷偷看一眼眉目如画的俊美少年，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脸色不好，太瘦弱了，龙王每天给他赐了那么多补品，不知道他都吃掉没有？
敖泽感受到少女毛茸茸的目光，他回望了过去，小空吓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你唱歌很好听，以后多唱些歌给我听。”敖泽看着少女如同受惊吓的小鹿，放柔了声音道。大概是刚入宫没多久，他并不爱称“本王”，总是“我”来“我”去的。
小空点点头，拿起扫帚，一溜烟跑掉了。敖泽见她脚步轻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空得空就给敖泽唱上一支小曲。其实她会得并不多，只是经常听娘哼哼两句，听得多了，记住了一些。但小空的嗓子很好，什么歌从她口中唱出来，都有一种悠长婉转的韵味。
这期间，小灯夜里又出去过几次，每次回来，都要辗转反侧很久才能睡着。一日夜里，还有人来窗边找她，小空只听到一两句：
“四太子的饭食都有专人管理，看得很紧，很难下手，好姐姐，你再容我想想办法……”
黑暗中，小空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小灯这是要对四太子不利吗？次日小空给敖泽唱完小曲儿，欲言又止地看了敖泽好几眼。
敖泽察觉到少女的不同寻常，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小空声若细丝道：“四太子殿下，要当心自己的饭食……”
敖泽听清后，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解脱的神色：“终于有人要动手了么？”他喃喃自语道。
小空以为自己听错了，环顾四下无人，她大着胆子问：“四太子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四太子殿下有轻生的想法？可是奴婢觉得，活着挺好的。”
见敖泽不语，小空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的身世，说完幽冥之海被毁、爹娘先后丧生，又道：
“但奴婢依然想活下去，想替爹娘一并活下去…这世上，还有很多奴婢想去的地方，奴婢也盼着四太子殿下长命百岁。”
一口气说完这番僭越的话，小空急急行了个礼，逃也似地跑掉了，没有看见敖泽眼中翻滚的苦涩之意：
他也想好好活下去，但自被找到的那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扼住他命运咽喉的，不是别人，正是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
四海与幽冥一战后，敖广就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一点一点消失。普通修道之人遇到修行瓶颈，大多会陨落，敖广身为位列仙班的四海龙王之首，要比他们幸运一些，但内部的衰老已经慢慢开始，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无力。
难道是遭报应了么？他并不信这些，多方求索后，终于在古籍里看到一个法子：以同源龙族之血换掉自己浑身的血液，便能获得新生。
同源血亲，除了和龙母生的三个儿子，蓝如意只生了一个女儿。唔，似乎多年前，自己曾和一个外族女子有过一夜春风？
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敖广开始疯狂寻找流落在外的血脉，竟然真让他找到了，孩子的母亲早就去世，省掉了他不少麻烦，他第一眼见到那个没有多少修为，但眼神纯净的孩子，就知道，错不了，那就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将孩子接回了宫，为他建成最好的宫殿，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毕竟，自己还是亏欠这个孩子的嘛！每个月，敖广都会来敖泽殿，通过秘法抽取敖泽身上的血液注入自己体内。
这个法子真的奏效了，他体内能清楚感受到，一股勃勃生机再次萌发。对于这个安静乖顺的儿子，他满意极了，想不到当年的一夜风流，竟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半年时间，换血秘术就能彻底完成，到时候敖广将获得新生，而没有丝毫背景权势的四太子，会因为天生不足，悄无声息地死在福泽殿内。 北朝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