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佩望着新出生的婴孩,不是满腔喜悦,而是说不出的厌恶和恐惧。她总觉得这个孩子不对劲,哪有刚出生的孩子,不吵也不闹,就看着窗外白雪出神的?
原本想绕道同泰寺请得道高僧做法驱邪,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狡猾,居然提前出生了……徐昭佩看着眼前瘦瘦小小,安安静静的孩子,心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孩子不是她的,是个妖怪。如果在现代,大约能判断出徐昭佩有产前恐惧症+产后抑郁症,如果接受积极的心理治疗,是能好转的。
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王妃着了魔,寒夜里,徐昭佩辗转难眠,一个吓人的念头冒出脑海:杀了这个孩子!这个念头一旦冒头,就生了根,徐昭佩每日里望着孩子,就盘算着如何将他除掉?一天傍晚,她唤来心腹婢女,吩咐她将孩子抱出去溺死。
婢女听了这样的疯话,自然大吃一惊,但看着王妃看着孩子充满恐惧和厌恶的眼神,她只得战战兢兢地抱了孩子出去。实在不忍心亲手扼杀一个小生命,婢女抱着孩子,一直走,一直走,耳边突然听到一声钟响。
一抬头,原来到了茅山脚下,山脚下,隐约有一间小小的佛寺。侍女狠狠心,将孩子放在雪地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只向王妃禀报,已经将孩子处理好了。
没了这个孩子,徐昭佩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她脑子也好使了,买通接生婆,换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死婴,对外只宣称孩子不足月,夭折了。替她扔孩子的婢女害怕主子杀人灭口,不久就找了个理由,自请出府。
萧绎在江陵得知了徐昭佩早产,孩子夭折的事情,虽然难过,但一来对徐昭佩没什么感情,二来自己在江陵新收的小妾也怀了好几个月身孕,这件事就这么被揭过了。
经过此事后,徐昭佩收敛了性子,陆续又为萧绎生下一子萧方等,一女萧含贞,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只有午夜梦回时,徐昭佩偶尔会想到那个孩子:记忆里,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面色十分白净,应该是个漂亮孩子罢?
观音诞辰,徐昭佩去佛寺上香,回府途中偶然遇到了当初扔孩子的婢女,婢女向她坦白,当初并未将孩子杀掉。徐昭佩震惊之下,又有一丝庆幸,她背着萧绎,轻车简从去了茅山,多方打听之下,推断茅山上清一脉的大弟子清辞,就是她当“处理”掉的孩子。
听闻这孩子已经拜入道家修道,她更放心了,入了道门的孩子,总不会是什么妖怪罢?
待清辞去了前厅,只见一个衣着富丽的中年美FU满怀心事地坐在堂上,见他来了,突然站起身,似乎想上前摸摸自己,又猛地收回了手。中年美FU双目怔怔地看着他,嘴唇颤抖,过了好一阵,才哭着喊了一声:“我的儿!”接着晕了过去。
当年种种因果,清辞虽然不知道,但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娘亲,却总觉得亲近不起来。徐昭佩清醒过来后,软磨硬泡要带着清辞回湘东王府,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湘东王萧绎的第一个儿子。
清辞原本不愿跟着徐昭佩回去,陶弘景私下找他长谈了许久,“徒儿,道家修心,你本该去红尘历练一番,跟你母亲去见识一下大千世界,若觉得不好了,再回来便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师父难得正经一回,语重心长说了一大堆,清辞终于松了口。
徐昭佩对外只称自己当年以为孩子已经过世,没想到被世外高人所救,萧绎听到她前后不一的说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王府上下,对于这样一位多出来的“嫡长子”也多有疑虑,这样一个长于乡野的孩子,会不会上不了台面?
一切猜疑、流言随着清辞的出场烟消云散:他仍做道士打扮,一身普通的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高贵出尘,高鼻薄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原本是俊俏风流的长相,但被极黑亮又冷的瞳仁一压,又沉静了下来。
此时的清辞只有不到十三岁,但通身的气派,丝毫不像是生长于乡野,反而比自小当作世子培养的萧方等,更像湘东世子。
一直捏着拳头伸长脖子看的萧方等,脸色瞬间白了白。已经十岁的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对自己非常的不利。
五岁的萧含贞倒是很开心多了一个哥哥,她穿着粉色白底细纱裙,像一只小蝴蝶一般,扑在了清辞腿上。她扬起圆苹果一样的小脸儿:“大哥哥,抱抱贞儿。”
看着这个娇软的小姑娘,清辞突然想起来大一点的师妹清慧,整天像个猴子一样,又懒又赖,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清慧的模样,她冲他撇撇嘴,大大的眼睛瞪着,双手插在腰上,一副凶悍的小模样:“你说谁不是淑女?”
清辞突然笑了,他温柔地抱起萧含贞,问道:“你叫贞儿?”
面色严肃、眼睛里满是审视意味的萧绎,终于点了点头,清辞一出场,那卓越的风姿就令他打消了大半的怀疑,他的儿子,是凤子龙孙,理应这么出色。但又一看看这小子冷淡的样子,只怕性子不好,直到他抱起了贞儿,萧绎才满意了,对骨肉至亲这么温柔,性子不会太差。
徐昭佩紧张观察着萧绎的面部表情,对于清辞,她有的是愧疚,还有一点害怕他知道真相的忧惧,直到看着萧绎满意地点头,她才松了一口气,之前做下的错事,她日后要通通弥补回来……
看着父母满意欢欣的神色,萧方等咬了咬嘴唇,也上前,抱住清辞:“哥哥,欢迎你回来。”
清辞在王府待了快一个月了。他有了新的名字,萧方复,有了新的爹娘,萧绎很严肃,除了问问课业,再没有一句多的话可以聊,比自己还要无趣百倍。
徐昭佩呢,则是另一个反面,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时光都补回来,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嘘寒问暖,但看自己的目光,总有些躲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也有了新的弟妹,萧方等小小年纪,但心眼儿很多,总是当着人对他恭恭敬敬,背着人冷嘲热讽。萧含贞倒是一派天真,但是太黏人,又过于娇气,一点小事就能眼泪汪汪半天。
湘东王府像个精致的舞台,每个人仿佛带着不同的面具,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还是在茅山好,虽然吃喝用度都不及这里,但有清风明月,有山林野趣,有不靠谱的师父,叽叽喳喳的师弟师妹,还有最顽皮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清慧。清辞坐在池塘边,面对一池锦鲤,心思早就飞走了。
“原来哥哥在这里。这么好看的锦鲤,之前在山上没见过吧?”萧方等突然站在他身后,刺了一句。清辞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种不跟小孩子计较的模样,深深激怒了萧方等。“你别以为自己能当上世子!”他涨红了脸,激动得有些磕巴:“你,你是被母亲扔掉的妖怪,现在,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清辞抬了眼,一伸手将他的衣领提住,黑亮的眸子里满是冷意:“说清楚点,什么被她扔掉?”
徐昭佩带着当年的婢女带回府问话时,原本将一众闲杂人等清理了个干净,但不曾想,一向规矩得体的萧方等,因为心爱的琉璃珠滚落在母亲的床下,不顾体面亲自钻到床下去找。躲床底下的萧方等,听到了这个惊天秘密。
萧方等虽然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却有一种揭露秘密的快感,他将听到的一股脑倾吐出来,清辞的脸色,一点一点变了。虽然觉得这个王府不怎么样,但听到自己是被母亲当作妖怪抛弃,还是会难过。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还有极力隐藏住的一丝苦痛,他松开手,萧方等跌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咳嗽,清辞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边一抹冷笑:“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萧方等脸变成猪肝色,他恨恨看着清辞飘然离去的身影,向地上啐了一口:“说我是猫头鹰,你是神鸟吗?你这种乡巴佬,怎么会知道世子的好处?”
清辞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只是不停地换了疾风咒,向茅山奔去。三日后,满面尘土的他刚上山,便撞上了顶着鸟窝头,打着小哈欠出来的清慧。清慧看了他,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忘了,指着他哈哈大笑:“师兄,你这哪里是去王府了,是从丐帮里回来的吧?”
师父也出来了,看一眼清慧毫无形象大笑的模样,又看一眼清辞:“清辞啊,你是大弟子,这茅山以后就要交给你了,你现在,先替我管住这个小师妹哈!”在清慧大叫“师父饶命”的声音中,清辞枯寂的内心重新活了过来,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北朝女道